有些书,年纪大时再读,感悟是另一番了。
近日读《萧红散文》,满纸尽“荒凉”二字。想她缺乏父母关爱的童年,颠沛叛离的求学时代,坎坷的情感经历,纵然才华横溢,最终也是疾病缠身,华年早逝,真正令人惋惜呀。但惋惜之余,一边读着她的文章,一边思想着她的心理,像观察一位来访者。
在萧红的童年时代,祖父是唯一的慰藉,在她的文章里,提到祖父也最多,而父亲于她而言,是冷血怪物,是敌人。在《祖父死了的时候》中,萧红写道:“过去的十年我是和父亲打斗着生活。在这期间我觉得人是残酷的东西。父亲对我是没有好面孔的……”,“我懂得的尽是些偏僻的人生,我想世间死了祖父,就没有再同情我的人了,世间死了祖父,剩下的尽是些凶残的人了”从这些描述里,不难看到她相对偏执的个人观念。固然,从发展心理学角度说,幼年经历对个体成长意义重大,尤其是亲子关系。父爱的缺失,甚而冷漠敌视,加上后来祖父去世这一重大丧失,对萧红性格影响是显而易见的。然而后来她到底也是读过很多书,受过多年教育的,而且也曾幸运地成为当时正值盛名的鲁迅的得意学生。但她始终是未能走出童年阴影,有着顽固坚强的负向思维,这不能不说是她人生最遗憾的败处。如在她的早期文章里,她“积极热情”地体验世间一切痛苦情绪。她认真地记述生活中借钱、饥饿、当铺、求职等种种艰辛,笔下尽是些“孤独”、“荒凉”、“寂寞”“残酷”的字眼,频频地写出来,给人看。在给她的情人萧军的信里,她这样写“这几天我又恢复了夜里骇怕的毛病,并且在梦中常常生起死的观念。痛苦的人生啊!服毒的人生啊!……我哭,我也是不能哭。不允许我哭,失掉了哭的自由了,我不知为什么把自己弄得这样,连精神都给自己上了枷锁……”,各位读者,试想,假如你是萧军,鸿雁传书传来这些字,读着它会是怎样的心情?后来萧军“花心”移情别恋,有人说是因为萧红文章名气大,给了他压力,我想也不尽然。换做谁,与一个伤痕累累,楚楚可怜,永远在那里重申痛苦人生、孤独寂寞的爱人在一起,时间久了,谁受得了?萧红短暂的一生,心里装着愁苦,装着恨,装着失去,最后生病,死掉了。
走笔至此,联想到另一件事。
今年某次培训,跟北医科大杨凤池教授学习短期焦点咨询技术。在现场演示咨询过程环节,一个案例触动了我。一位五十多岁的老人,十余年不能走路,各种医学检查却不能发现他的腿有任何损伤,最后医生建议他去做心理咨询。大概是听说培训地要来专家,专程到了。教学现场,我们看到,在杨凤池专业引导下,老人说出一个压在心头多年的秘密。原来老人小时候,有一回耍顽皮,拄着拐杖有腿疾的父亲就拿手里的拐棍打他,情急下他夺下父亲的拐棍,折断,扔掉,逃了。若干年后,父亲去世,这件事在长大后的老人心里成为病:当时把拐棍折断了,父亲是怎么回去的呢?没有拐棍他是不能走的,离家那么远,他腿也疼着,是怎么回去的呢?这个念头在老人心里经年纠缠着,又因父子两个都极不善交流,这份愧疚也就一直没有当面表达过。在现场,杨凤池一语点破:“你爹死了,你的腿从此也不能走了”。这是一个心理问题躯体化的个案。之前著名作家毕淑敏的《心理医生》上也曾读过心理问题导致身体疾病的案例,但亲眼目睹活生生的实例还是惊讶于心理的力量:一个人压抑在内心的怨恨也好、愧疚也好,当这些情绪终于错过释放机会时,它成为情结,成为“未完成的心愿”,跟着主人,过他(她)后来的漫长的人生,谁能想象那会是怎样的人生?!
作为灵长类生物,人类独特的优势是会思考,每个人的思想认识指导着其自身的行动。萧红悲苦的人生也好,不能走路的老人也罢,他们选择自己的角度理解生活,因而也承受“偏僻人生”带来的苦。用一种正观念,正思维,因而成为多么显见的生活智慧。
生于人世,自出生一刻,很多不受个人能力控制的因素,就开始主宰个体生活。父母、家庭、出生地域、周围生活的人群,社会大背景,构成我们需要面对的现实。天灾人祸、幼年创伤、事业失败、遇人不淑……种种挫折,也可能不速造访。当麻烦到来,用积极的态度应对,选择以问题为中心而非以情绪为中心,是最理性的选择。人生路长,前面会有怎样的风景,取决于你自身的建设力带来怎样的吸引力。没有人不想有光明的生活,但那与所选择的态度有关。学会放下过去,跟生活的不如意握手讲和,积极体验每个当下,走向生活的光亮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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