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死神

  死亡无非是一扇门，

逝去并不是终结，

而是另一段行程的开始……

  对于很多人来说，死亡很可怕，几乎不敢提起，但凡生病了，内心最害怕的，莫过于会不会是癌症，或者绝症，而癌症和绝症总是意味着无限地，在接近死亡…… 而我们每一个人，总会有那么一天，或者成为送行的人，或者变成被送行的人！

  她是我的患者，癌症晚期让她那么真切地，在接近死亡，可是从她身上，我感觉不到死神的可怕，每天早上去查房，居然发现乳腺癌已经脑转移了的她，脸色红润胃口超好，都已经停用了化疗药，也告诉她生命的时间不长了，她似乎也早就接受了这样一个事实：她的生命随时随地，说结束可能就会结束的！每天查房的时候，我们几个医生尤其是我，都会跟她很敞开地谈论死亡，我还会很认真地问她一个问题：面临着即将到来的死亡，你真的没有害怕吗？哪怕一丝丝的恐惧？

  她笑着跟我说，刚知道转移的那一刻，她的确非常恐惧，因为两个女儿都还没结婚，老公很辛苦，家里很需要她，她更不想这么早失去生命，她说她很害怕，害怕到无法入睡……。

但她似乎是一个奇迹，乳腺癌手术后五年，她的肺出现转移，肺叶切除后两年，又发现肝转移，介入、射频、化疗，都帮她用了，可癌细胞就是那个无孔不入的瘟疫，袭击着她每一寸可以被袭击到的组织，随后，跑到了骨头，又到脑袋……，即便如此摧残，她的生命力还是出奇的顽强，似乎每一个新换的药物，都能帮她维持好一段时间的平稳，从出现转移到如今，居然已经活过了整整8年……。

  害怕让她活得小心翼翼如惊弓之鸟，一点都开心不起来。或许是害怕得久了，她渐渐麻木，也或许是有患友曾经告诉她：一旦肿瘤转移到脑袋，就只有等死的命运了。所以当去年知道自己的肿瘤已经转移到头颅的那一刻开始，她就不再恐惧，她已经为自己全然地做好了死亡的准备，什么时候会死，怎么死再也不想纠结，很神奇地，她开始变得坦然而平静……

  在她这里，我开始感受不到关于死亡临近的沉重和压抑，每天查房，总会看见她被照顾她的阿姨不停地喂着食物，嘴里总是津津有味地咀嚼着…，她似乎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候，都更加懂得，去享受活着的感觉，今天想吃红烧鸭了，一声令下，老公就会把家里的老鸭宰了做好拿来，头痛得厉害了，我们要帮她配止痛片，她立马会安慰我说：其实也还好，忍忍也就不那么疼了 ，后来好像真的不那么疼了，她虚弱得无法站起来走路了，但脸色却一天比一天红润，用了激素后满月的脸，让她看起来像极了一个大头娃娃，增添了几分可爱和轻松……。

  医生这个职业，让我不断治愈别人的同时，也总在接触生命的无力感，明明肿瘤治愈已经十余年，突然肝脏爆发性转移，什么药用上去，都只有效了没几天就很快反弹，各种肿瘤指标的上升和下降，都像是悬在我的患者们心头的，那把死神的刀，整天在刀下苟且活着的那种恐惧和无奈，真不是一般人能够深刻理解得了的，而此时，我也总是清晰地明白：安慰是没有用的，用飘渺的希望来鼓励她们也很可笑，隐瞒病情善意的欺骗更是自欺欺人，癌症患者其实精明得很，比谁都更清楚自己的毛病到哪个份上了！

  所以我，总愿意选择残酷并且诚实地告知真相，把死亡不断地摆到她们面前，鼓励她（他）们接受死亡，勇敢地学会向死而生，虽然残忍，但我非常清楚：那是她们可以有机会疗愈疾病的唯一良药……！

  我们AC8有位同学也是一位癌症患者，起初我真的想不通，一个肿瘤很大无法切除，正在做着化疗的她，哪里来的动力还来学习身心灵成长？慢慢接触慢慢了解之后，突然就明白了：癌症之前她尽管很努力赚钱和生活，可是她却不懂自己，她总是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那么努力地拼事业，全心全意为了这个家燃尽了自己，老公却不知道何时起，对她有了背叛，她一生完全舍弃了自己，只为孩子只为家庭着想，可是孩子并不快乐家也没有真正的幸福……。癌症之后，她的生命有了时限，按理应该充满恐惧和害怕，可是她告诉我：她并不害怕死亡也不怕癌症！她真正害怕的，是死亡真正来临的时候，她依然不明白自己，糊里糊涂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所以我们看见的她，哪怕正在经历着化疗的副反应，哪怕被医生骂她不要命了，哪怕化疗的时间影响到了课程…，她都义无反顾地，首先选择学习，选择先去了解自己，理解不了的人会觉得她脑子有问题不要命了，更有人会觉得她傻，一定是被课程洗脑了。

    可是，我知道为什么！那么多年来，她一直在受苦，她的苦不在身体上而在精神里，虽然一直活着，但她自己清楚：她的活着跟死亡并没有区别，甚至比死亡更加受苦！应该是内心的不断蜕变，让她重新找到了活过来的感觉，而这种感觉是如此强烈地吸引着她，才让她愿意克服那么大的困难跑那么远的路，从来不喊一声辛苦，如此坚定地坚持着，她的自我寻找之路！那是一种多么熟悉的感觉啊，那么多年来，我苦苦寻找并且执着坚持的，不就是同一种感觉吗？

  我为她骄傲，也为我很多很多勇敢的患者们骄傲，也许，你们的身体已经越来越脆弱，也许那具皮囊快承载不了你的灵魂，可是，你们依然在学着坚强面对，学着接受所有的脆弱和不堪，勇敢无畏地迎接死亡，在我看来，那是生命的另一种美丽和绽放，死不足惧，活而无憾！

  我的每一个患者都是我的老师，从你们那里，我理解了什么叫做健康的弥足珍贵，你们让我深深懂得：什么样的行为叫做浪费生命，你们亲身的经历更让我明白：什么才叫深入绝望之后的坚强，什么样的活法才可以称得上是向死而生…！你们教会我的，是最最真实的关于健康和生命的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