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曹勋臣老师
很久以来,我一直想写回忆曹老师的文字,可是却迟迟没有动手。因为有点怕:怕写不好,亵渎了曹公。现在,离曹老师的忌日越来越近,我就顾不得许多,动笔写了下面的文字。
(一)
曹老师第一次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是在我初中毕业的前夕。在此之前,虽然早就知道有这么一位老师,但是因为他不给我们上课,所以也就没有什么感觉。到了我们毕业的前夕,我们的语文老师查出了肺结核,住院去了。我们的语文毕业复习,学校安排平行班级的老师给我们带课。
一天,是曹老师给我们辅导语文,他让我们带上凳子,集合在校院的大洋槐树下面,树上挂了一块大黑板,让我们跟他班的学生一起上合堂。那天,曹老师给我们辅导的是文言文。
自从新中国成立以后,我们国家的教育,就一直以“厚今薄古”为指导。所以,对文言文的学习很不重视,直到我上初一,学过的语文课文里面还没有一篇文言文。到了1955年,我上初二的时候,换了新编的教材,大量地增加了文言文的份量。因为担心跨度太大,衔接不了,就让初二的学生学习初一的教材,初三的学习初二的。即使这样,我们学习起来,还是觉得吃力;而且有些年轻教师教的也颇为吃力。
那天,曹老师给我们辅导文言文的时候,没有按照课文辅导。而是把我们所学过的文言文里的知识,进行综合归纳,然后提纲携领、高屋建瓴地给我们系统讲解,真让我有豁然开朗、茅塞顿开的感觉。同时,我也羡慕曹老师班里的学生,能够受教于这样的一位好老师,真是他们的幸运。而学识如此渊博的一位老师,却非常年轻,尤其是难能可贵。
(二)
初中毕业以后,我考进了一所师范学校。不久,曹老师就调进了我们学校任教导主任。当时,正是1958年“大跃进”期间。在此之前,我上学的那个县里,只有两所初中,而且其中的一所还很小。1958年,在“大跃进”的裹挟下,那个县一下子就增加了好几所初中,初中师资十分缺乏。上级就要求我们学校,把我们这一级学生,分为“文科”和“理科”两个班,学习一部分大专教材,准备毕业以后去教初中。我被分到了文科班,曹老师给我们上语文课,还兼我们的班主任。这样,我就有机会经常聆听曹老师的教诲,更加进一步地领略了曹老师渊博的学识。
分班以后,曹老师给我们增加了文言文的教学。在曹老师的启示下,我还自学了北大版的中国文学史。
曹老师在教我们文言诗词的时候,他不是照本宣科地讲解,而是先给我们大量同样题材不同作者的古典诗词,让我们自己去分析比较。不但让我们更加深刻地领会了课文的内容,而且极大地扩展了我们的知识面。
过了半个世纪,进入新世纪以后,语文阅读教学有了一种“比较阅读”的理念,我仔细阅读了相关的资料,发现,当年曹老师的教法跟现代的这种“比较阅读”竟然高度雷同!
(三)
上世纪六十年代前期,在中小学教学领域,曾经有个“让学生生动、活泼、主动学习”的教学理念;到了上世纪末,更进一步提出了“以教师为主导,以学生为主体,让学生生动、活泼、主动学习”的教学理念。其实早在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曹老师就是这么教我们的。
1959年年底,一次语文课上,曹老师丢开课本,说:“元旦邻近了,大家各自编写一副庆祝元旦的对联,我们选出一副好的,元旦的时候,贴在我们教室的大门上。”
当时,我们古典文学知识少得可怜,就连什么是对仗也搞不清楚,只知道汉语修辞里面有个“对偶”而已。又加上当时正值“政治挂帅”、“大跃进”、“三面红旗”的年月。所以同学们争先恐后地说出来的,无非是一些当时流行的口号。曹老师听了同学们的那些回答,只是笑着说“这不是对联”、“这也不是”、“这是口号”……。此时,我突发奇想,编出了两句在当时颇为“另类”的话:“看今朝过元旦满院桃李,到来日迎新春国家栋梁”。当我说出我的答案以后,曹老师说:“这个还差不多。”接着,他又以这副对联为例子,给我们讲解有关对仗和平仄的知识,让我们抢答有关对仗和平仄的小练习,给我们上了一堂生动、活泼的古典文学知识课。
1960年春天,我们学习屈原的《涉江》。曹老师给我们讲解完了课文以后,给我们留下了一道作业题:把屈原的《涉江》译成白话诗。这也是课本里没有的。
我那时,是一个所谓的“文学青年”,喜欢阅读和写作,尤其喜欢写“诗”。于是,我便兴致勃勃地诌起来:
余幼好此奇服兮,——我从小就喜欢那奇怪的服饰啊,
年既老而不衰。 ——年纪老了,也还是这样。
带长铗之陆离兮,
冠切云之崔嵬。——高高的帽子仿佛耸入云霄啊,
长长的宝剑在腰间晃晃荡荡。
……
作业完成上交,等到再上课的时候,曹老师先让两位同学在黑板上抄写了《涉江》译成的两篇不同的白话诗。我一看开头,就知道其中的一篇是我的作业。
抄完以后,曹老师让同学们对这两篇译文进行评论,大家发言很热烈。待到大家的发言过了高潮以后,曹老师才笑着告诉大家:大家认为不好的那一篇,是郭沫若年轻时的作品,而另一篇,是你们的一个同学写的……。
(四)
曹老师对我,有知遇之恩。
在师范的那段时间里,我的学生生活可谓丰富多彩:我喜欢阅读和写作;学校里仅有的一份学生的习作刊物——《诗刊》,我是主编;学校里的一块大黑板,那是学校的墙报,主编和美工,甚至撰稿,都是我;负责文娱的女老师教我和几位女同学跳朝鲜舞《刚刚摘下的苹果》,代表学校外出演出;地理老师让我替他制作地理教具……。甚至1960年暑假里,上级给我们学校下达了培养小球藻和试制防雹火箭的任务,学校还拍电报叫我返校参加——不过,因为我去朱留店参加一所学校的建校劳动,没回家过暑假,没及时见到电报。
师范二年级末,曹老师作为班主任,给我写的操行评语,有同学说,是全班评价最好的。而且以后,直至毕业,后来继任的班主任,给我写的操行评语,也基本沿袭了曹老师定的调子。
(五)
到了上世纪六十年代末,教师回队,我回家乡教学了,很久没有见到曹老师。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曹老师六十寿辰的时候,我找了辆车,跟几位同学去给曹老师祝寿。对于我们的到来,曹老师很高兴。
到了新世纪的开始,有一次,我因为工作的需要,到了曹老师工作的那个县。我的打算是,工作完成以后去看望曹老师。但是当我问起曹老师的情况时,当地教育局的领导说:“曹主任十几天前刚去世了……是肝癌……七十三岁……”
后记:
我的学生刘锡荣,是我当了老师,带的第一个班的班长。他看了我上面的文章以后,给我发文说:
老师满怀深情的记叙了曹主任的生前点滴。更象一篇追忆缅怀老师的札记。我上初中,曹勋臣老师是教导主任,当时教政治的任经老师不知何故请假,他的课由曹主任代上。在校会上曹主任简洁明快的讲话风采已领略过了,来到632班面对面聆听教诲,却是莫大幸事。他讲得生动极了,直到他说,今天的课就讲这些,下课。我都忘了喊起立了,目送老师离开课堂才回过神来。后来听说曹主任讲语文更精彩,特别是讲《岳阳楼记》,不过我却没机会聆听。
我城里一同学儿子结婚,我被邀做婚礼来宾发言,我正为难,曹主任来了,我忙问候了老师,并告诉他请他讲话,他十分痛快的答应了,他老人家一上台,才开了个头,下面掌声雷动,他讲完后,坐在第一桌上,马上招手让我过去,上他们那桌,我不敢去,同学们说,曹主任替了你,怎么说你也得过去敬杯酒。我犹豫了一下过去,向他敬了杯酒,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敬曹主任酒。
几年后,在县人民医院碰到他,他脸色憔悴,我问候了几句,他急着去检查,匆忙过去。没想到这一次竟是永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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