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卡

我很少回老家。有一次回去清点旧物时，发现中学笔记本塑料壳套里有一个发卡，一寸多长，已经生锈脱漆。

哪儿来的发卡？哦…是林娟的。记忆的大门一旦开启，生动的情景像电影一样展现出来。

那时我在学校宣传队，是一个跑龙套的配角，一台节目中要扮四、五个角色：匪兵甲，群众乙，战士丙……经常换服装的时间只有几分钟。当时的服装都粗制滥造，裤头卷一下，缝纫机轧成一个套，穿上一根布带作裤带。

那天晚上我慌忙中将裤带抽出了裤套。马上就要上场，急得我又跳又叫。林娟正好在旁边。她从头上取下一个发卡，将裤带的一端固定在发卡上，低着头一点点地推动发卡使裤带穿过裤套。

长那么大从来没有哪个女孩子靠我这么近，要命的是我还狼狈地双手提着裤子！时间短得犹如瞬间，又长得像是经年。最终大功告成，我没有误场！

这一幕后来常在梦中出现。如同徐志摩的“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又像刘欢《情怨》里的一句歌词：“每一次危难，你都相援…”

她应该是和我一样慌乱，没有收回发卡就匆匆离开。事后我一直想退还发卡，但是苦于没有机会。她是宣传队公认的美女，凤眼长眉，两根粗粗的辫子又黑又亮。重要的是她父亲是公安局的一个官员。她根正苗红，我却是黑五类子女，而且家贫人丑。我们分别属于互不来往的两个阵营。

不敢去退回发卡，又怕她会向我索还，于是把它放在笔记本里保存了起来。

几十年后虽然远隔千山万水，我们终于又联系上了。2013年我给她打电话拜年。她叫我“冬哥”，讨论找机会把当年宣传队的小伙伴们找来，重温“少年曾风流”的旧梦。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几周后传来她跳楼自杀的噩耗。原来她早已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我就是做抗抑郁药物研究的，却没能帮到她。命运真悲催：我们的结交从她帮我开始，却以我帮不了她结束！

后来我去过她的陵园。那里古树参天，绿意盎然。“林中之娟”总算有了一个美丽的归宿。我没敢到她的墓前打搅，只是在园区的草地上挖一个小坑，埋上了发夹。我想当她漫步走过时，会轻轻拾起，然后回想起我们那个曾经共有的美好片刻。

                           （林娟在前排正中，我是最后一排右手举像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