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秀华说:"我平静的吞下苦难,就像吞下一颗又酸又涩的柿子"。
于我来说,那年最尴尬的时刻,无疑是在那个照不到一点阳光的下午,那个胖胖的,留着又粗又长马尾辫的,喜欢穿红色毛衣的小女孩在黑板的最右侧,那本该写着今日值日生的地方,郑重其事的写下我与一个人的名字的时候。
那是小学四年级,当时由于妈妈的下班时间比我下课的时间晚了一个多小时,我通常都是和妹妹在所有人都下课以后继续坐在教室里写作业等妈妈来接我们。
而这个女孩儿,因为父母工作忙平时是由奶奶带的,她的奶奶我只见过一次,花白的头发,深深凹陷的眼睛灰白的毫无光泽,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眯成一条细线,嘴巴咧出长长的孤度,满脸的和善慈祥。
我记得我那天就这么看着她,眼里尽是疑惑和不解,她竟然还这么看着我,笑的像脑白金广告里温柔可爱的老奶奶,可她的孙女,正拿着我刚刚冥思苦想写完的数学作业,抄的热火朝天……
我懊恼她窃取我头脑风暴的成果,更搞不明白她奶奶对眼前所发生这一切的视而不见。
而她对于自己的所作所为,只是轻描淡写的丟下一句:"让我抄一下。"然后就拿走了我的练习册,好像那不是我的。
而就像一个地鼠被打习惯了不敢探出头来觅食一样,当时的我习惯了迁就和忍让,又太善于自我安慰,所以当我看到面前老人吉祥物般的笑容,想到的竟然是:"这个奶奶年纪一定很大了,文化水平肯定不够教不了她,所以她才喜欢抄我作业吧。"
于是,我又抱着所谓的"奉献精神"原谅她了,和曾经她往我后背上写字,往我课桌上洒墨水时一样,而与诸如此类无数个瞬间毫无二致还有,我那如同"二木头"般不想惹事的心。
可这次好像有区别。
我记得那天下午,我还是这样的乖乖坐在教室里,班里只有寥寥几个学生,多余的桌椅被我们堵在前后门,或是抵在窗户上,来完成我们想要的"密室"效果,只有我们用的三四张桌椅还老老实实的摆在原来的地方。
她把五个手指头并拢着,直放在一侧的颧骨上,像要了解什么了不起的军事机密似的,一本正经的对我说:"你知道我们学校的校草吗?"
"咱们学校都知道啊,天天带着一帮人和校外的人打架,组团群殴那个?"
"我喜欢他。"
"啊——"
我惊的下巴都掉地上了。
她看了看我的表情,又十分八卦的问我:"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而我当时怯生生的,觉得她都把这么私密的事如此坦诚的告诉了我,那作为交换和出于对朋友的尊重以及礼貌,我理应也告诉她一件自己的事。
于是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学着她的样子,轻声细语的告诉她:"你知道隔壁班那个,就我们一整个走廊的人老是拿我俩名字起哄的那个男生吗?"
"嗯哼"她脸上挂着计谋得逞的得意,饶有兴致的挑挑眉叫我继续说下去。
我顿了顿:"我喜欢他"
复又不放心的要她保证"我们交换的秘密,不要告诉任何其他人。"
而在那个当下我没有想到的是,小孩子怎么会有秘密呢?小孩子怎么会保得住秘密呢?
把秘密说给小孩就像给一个密码本别一个彩色的书签,心里藏了太久的话也许一个不经意间就会以呓语的方式宣告全世界。
所以当她下一秒就把我们俩的名字写在最显眼的位置,然后以一种揶揄的语气朗读出来,话里话外,仿佛公之于众的是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
那个时候的我很生气,可是却不在意,生气的是我追她追了好几圈也没追上她,所以她怎么样都不同意把黑板上的字擦掉,我擦掉了,她就会一遍一遍乐此不疲的重新写上去。
我说我不在意,是因为后来时间也晚了,她跑够了,我也追累了,黑板上的字却是越来越大,最后干脆直接写在正中间。
可就算这样我也没走心,心想:"明天一上学,值日生总得擦黑板吧……"
我对她说了声"休战",指了指门外的老妈,扛起收好的书包就大步流星的出去了。
后来发生的事情可想而知。
我永远记得自己在全班的一堂哄笑中坐到自己的座位,脸黑的像跌入泥地里的乌鸦。
"交朋友不对还是谈恋爱不对?我们班好多同学都有了啊,大家心照不宣了不是吗?为什么他们可以我不行?"
或许是因为当时年纪真的太小,我还不够了解自己,不够了解自己的特别,或许是青春当头的我们都太过天真美好,以至于几句偶尔的表露的困惑与惆怅都充满着"强说愁"的意味。
我会有这样的疑问,是因为他们看我的眼神,就像当年看到我妹给我绑的"时兴"发型,看到我头上重重叠叠的小山一样的乌发时的惊讶和不可思议。
他们不屑于一个弱者的心灵自由,藐视一个被动者的梦中意淫。
好久好久以后我才知道,羊肉串和牛排不会出现在同一张餐桌,对于有些人来说,得不到的东西,连想一想都是叛逆。
后来的后来,我慢慢学会咽下心中的秘密不再喧之于口,这些秘密当然包括懵懂时期的少女心事,也包括在那之后的许多年,那个早已不再年轻的我,不似从前快乐的全部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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