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个废奴主义者,毫无疑问,杰拉尔德对约翰·威尔克斯说。不过,在一个奥兰治党人身上,当一种主义跟苏格兰人的悭吝相抵触时,那个主义也就完了。
至于斯莱特里家,那又是另一回事了。他们是穷白人,甚至还 不如安格斯·麦金托什,因为后者总算还 能以倔强的独立性争取到邻居们勉强的尊敬。老斯莱特里 死死抱住他那几英亩土地,任凭杰拉尔德和约翰·威尔克斯一再出价购买也不放手,他就是这么个刻板而又爱发牢騷的人。他的老婆是个蓬头散发的女人,体弱多 病,形容憔悴,却养了一个窝家兔般的儿女——他们很有规律地逐年增大。
汤姆·斯莱特里没有奴隶。他和两个大儿子断断续续地种着那几英亩棉花,老子和几个儿子则照管那块号称菜园的土地。可是,不知怎的,棉花总是长不好;菜园呢,也由于斯莱特里太太不断生孩子,种出的蔬菜很少够那一家子吃的。
汤姆·斯莱特里在邻居家的走廊上赖着不走,向人家讨棉花籽儿下种,或者要一块腌肉去对付一顿,他使出自己的一点点力起来憎恨邻居们,感到他们在客气底 下暗藏着轻蔑;他尤其憎恨阔人家的势利眼黑鬼。县里那些干家务活的黑人总以为自己比下流坯白人还 高一等,他们的公然蔑视刺痛了他,而他们比较稳定的生活更 引其他嫉恨。以他自己的穷困生涯作对比,他们确实是吃得好,穿得好,并且病了有人照看,老了有人供养。他们为自己主人的好名声感到骄傲,并且大多以自己归 上等人所有而觉得光荣,而他,却是人人都瞧不起的。
斯莱特里很可以把自己的农场以高出三倍的价钱买给县里任何一个大地主。
他们会觉得,为了不跟一个碍眼的人居住在同一地方,花这笔钱还 是值得的,可是他却很乐意留着不走,靠那每年一包棉花的收入和邻居们的施舍艰难地生活下去。
杰拉尔德同县里所有其他人都相处得很好,愉快且亲近。
威尔克斯家,卡尔弗特家,塔尔顿家,方丹家,他们一看见这位沿着大白马的矮个儿驰上他们的车道便含笑相迎,微笑着招呼仆人拿高脚杯来,杯子里放一茶匙 糖和少许薄荷叶,然后斟上威士忌酒。杰拉尔德是可爱的,邻居们很快便知道,连他们的孩子,黑奴和狗都一眼就看出这个尽管大喊大叫,举止粗野,但实际上是个 好心肠的人,慷慨大方,乐意倾听别人的话。
每次来时,总要引起一群乱吠乱跳的猎狗和叫喊着的黑孩子跑去迎接他,吵吵嚷嚷抢着牵他的马,当他和蔼地训斥他们时显得有点尴尬的傻笑起来。那些白人孩 子也吵着坐到他的膝头上,可他正忙于向他们的长辈指责北方佬政客的丑行呢。他那些朋友的女儿都把他当作知心人,向他吐露自己的恋爱故事。至于邻居的小伙子 们,他们是怕在父亲面前承认自己的不体面行为的,可是却把他当作患难知交。
这么说,你这小鬼头!你这钱欠了一个月啦,他会大声嚷嚷。那么,我的上帝,你干吗不早点来跟我要呢?他那粗鲁的口气是大家都熟悉的,谁也不会反感,所 以这只会使那些年轻人腼腆地傻笑两声然后答道:是呀,大叔,可我害怕麻烦您呢,而且我父亲——“得承认,你父亲是个好人,不过严格了一点。那么,把这个拿 去,以后谁也别提起就是了。最后才表示降服的是地主太太们。不过,当威尔克斯太太——像杰拉尔德形容的一位了不起的具有沉默天才的女士——有天晚上杰拉尔 德的马已经跑上车道之后对他的丈夫说,这人尽讲粗话,可毕竟是个上等人,这时杰拉尔德已肯定是成功了。
他不甚明白他花了差不多十年的功夫才达到这个境地,因为他从来没有意识到他初来时邻居是用怀疑的眼光看他的。按他自己的想法,他一踏上塔拉这块土地便毫无疑问很适合呆在这里了。
他43岁那年,杰拉尔德的腰身已那么粗壮,脸色那么红润,活像一个从体育画报上剪下来的打猎的乡坤,那时他想起塔拉虽然很可贵,可只有它和县里那些心地坦荡、殷勤好客的人,还 是不够的。他缺少一位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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