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州边域有一镇,名景阳镇。东复行数十里,有一山,名不知名山。
不知名山山如其名,比其周山峭拔万仞,崖险岫峻,嶂隐云深。显得山矮影寸,荒僻无奇。无仙居,无人踪。
青棉铺地,林野葱茏,自半腰山涧引一小溪而下,涓涓细流,诱鹿聚,招鸟居。曾有一僧侣途径此地,遇溪流而饮。环顾四周,拍石而叹,留一名而报解其干渴之苦,传为美谈。
山有名而似无名,只是这居功至伟的小溪,和其旁暗中相助的妖灵,真真是无依无傍,无名以存于世间。
却说那当日,粗衣破败,蔽落不堪的僧人迷路于此地,在古木参天的树林中游荡整整三天三夜没找着出路,路上化缘来的盘缠所剩无几,喉咙干渴至呼吸间似有焰火灼烧,勉强靠甘露而活。
他望遮天密林,几乎要慨叹死苦将至,脚下跌跌撞撞间忽地被一凸起物什绊倒,仰面摔下。将他糊了满脸杂泥,震得筋骨散架。
这而立之年的僧人早年曾是纨绔子弟,生于钟鸣鼎食之家。几年前家道衰败,亲戚无存,又无一技傍身。只得削发为僧,遁入空门。
他本就生性逍遥不羁,为生计所迫无奈入佛门,今日山穷水尽悲愤交加顾不得那许多。只听他捶地大骂,嗔怒如狂,抄起那碍脚物什就扔入面前林幕。
只听得“扑通”一声,不似他泄愤砸地的闷响,更像是破水而入的清脆。
他瘫坐在原地怔愣半响,忽地一跃而起冲向面前密藤。
那草妖本放置自己于松软泥土上小憩,那于蔽日木盖罅隙渗下来的阳气,微小却经不住日积月累,刚好够滋补它不久前震荡受损的魂灵。
没待它合拢灵觉细细享受惬意,突觉一阵翻天地覆,上下颠倒,头晕目眩。直接在半空中一个扑棱扎进水里,直到湍流没顶还没反应过来呢。
可怜小妖前不久突遭厄难,飞来横祸,一身功力尽废,好不容易重振旗鼓,准备从头再来。却又遭此惊吓,以为是天神重临,准备施展神通将这矮矮山头大水漫灌,赶尽杀绝呢!
草妖一个激灵连忙放开灵识,想着死也要死个明白,好在阎老头面前好好哭个冤,斥骂个白练三尺,苌弘化碧。
只听得一声更大的“扑通”之声,铺天白浪打将下来,浇了它个劈头盖脸,神清气爽。没等着它呆愣着等看龙王过境,雨过天晴,它面前的水面倏忽蹦出一座巨山,那山顶还陶瓷也似的锃亮反着光。仔细一看,原来是好大的一个光头啊!
那秃驴久逢甘霖,激动的手舞足蹈,放浪形骸,全然不顾半边身子浸在寒冷彻骨湍急的溪水中,两手略略一并拢起清冽就往嘴里浇灌,嘴里还一边喊着,痛快,痛快。
草妖动弹不得,只得慢悠悠卡在凸起岩石上等待大鹿营救。它一边瞧着僧人在那傻乐,一边暗地里撇嘴,这秃驴怎的如此骄狂放浪,却不似相传里对生死泰然处之模样。
僧人将肚子喝的满满涨涨,将全身皮肉用冽水搓揉一遍,笑哈哈地扬着水散了满天晶浪,扑腾了个够。直到嘴角僵硬,眼眶作痛,才安稳下来慢慢晃悠上了岸。
他披着一身破布,脚下还有几分虚浮,眉角却是飞扬着的,颇有几分写意江山,豪气冲云天的书生模样。哪还有半分佛家慈悲,不动声色渡众生?
他抬手往头上一摸,却是愣住了。他垂下手慢慢环视四周竹树环合,小溪如鸣佩环,叮咚作响,偶有鹿鸣鸟唱,风沙沙木簌簌,悠远,寂静。
他笑了,不似溪中那欢快,无拘无束的笑。
“此处,就名为,不知名山罢”
无依无傍,无根无凭。
今朝遁入山野,明日大隐凡间,如是无名,更似有名。
故名,不知名
草妖大梦方醒。
朦胧的意识还坠着黑甜的梦尾在识海里漾起微微涟漪,只记得这梦是极长极长的,长到穷尽一生之长也未必能参透。
也许梦是瑶池绮丽风景罢,还记得紫纹蟠桃,凌云钟乳,平水如镜,仙音袅袅,玉殿兰宫,鸾凤和鸣,轻歌曼舞。梦中曾崇佛灵普度,赤衣加身,试问禅关,参求无数,曹溪路险,鹫岭云深。仰灵山云蒸霞蔚,佛光普照,万佛朝宗;又披一青袍,仗剑天下,惩奸除恶,快意恩仇,不羁策马,横渡天涯。结四海兄弟,二八佳人,十千美酒,疏狂自在,长歌恣睢。
只是一睁眼,幻化烟雾皆散空。初升旭日万丈光芒沉降至古木扶摇冠顶,木叶微颤,溅落一地明晃晃的光斑。这山还是这方圆山,这树还是这林树,这饼呢,自然还是这只饼。
这梦,奇也怪也,蕴含天地万象,这山野间一天生地养的懵懂妖灵如何能得知这天庭凡间事?只是曾听过山中老猿口传奇闻异事,略有概念罢了。若是问它老君真名,观音男女。定是嚅喏不出个所以然,怕要闹出笑话来的。
常言人生如梦,俗子惘千年,不闻始终。也算是随了机缘,梦生法相,虚实相生。仿佛借助神明的眼瞳去洞穿三界,窥前世今生。
昔者庄周梦为蝴蝶,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
要说这草妖,相貌奇特,远远看去,像长满了青苔的扁石。圆圆似盖儿,只比老农土帽厚一分,只比硬面饽饽薄上一分。比壮汉聚拳大一分,比盛粳米的碗口小上一分。绿是绿沈,青是竹青。
若将其放至葱郁山林中,又其貌不扬。隐隐与山林自然之道相合,虽是妖,并无煞气凶狠,反而没心没肺,慵倦惫懒多一些。自身动弹不得,便有灵觉相助它辨黑白日月。
灵觉,正应方才所说的识海,这两者究竟为何物?草妖不通世事,这二词皆从老猿处得来。大体定义早已忘得精光,只模糊记得识海是记忆深处,意识本体,梦也是从此地发源。灵觉乃是辅助它“看听闻触”的意识延伸物,这玩意儿玄妙得很,使用也只是凭着本能,未能发觉其原理。
草妖整日闲来无事,沐浴日光,吸纳水木精华之气,只是浑身僵硬无比,木钝的很。它每每望见高藤上晃荡的猢狲,蹄音清脆拂尘的小鹿,乃至一尾红鲤荡水,一点螟蛉浮风,心里都是喜悦得紧,失落得紧。
它原是草木得道,得此山灵气滋养,静时根须盘萦岩土随风而摇,惜宁谧之秀;动时灵气托身浮空凭心而行,御造化之功。修道虽缓倒也自在。
只是后来突遭灾愆,种种缘故原身落魄至此。无口无鼻无面无心,只一滑稽的绿饼样儿托身。
这不知名山地处偏远,邻近蛮荒,灵气稀薄得很。能滋生出一草妖已实属不易,更别提甚么灵蛇巨蟒,神獒狻猊之类的灵奇物种。
无人指点教化,也无人可陪伴长久。但它能言兽语戏禽走,通木性辨花草,性情通达,逍遥自在,朝吐纳夕养神,如此不知多少岁月。于无穷尽寂寥之中,养出个没心没肺的性子。
晨露晶莹,晓雾浩渺。经灿阳一照,便到处都显出鎏光灿金,泥土里也弥散着一股糜香,悠悠然飘荡在参天树林中,迷蒙在草妖外放的灵觉里,觉着心中都漫起一股醉醺醺的暖意,昏昏沉间,只想在这大好光景里再次酩酊入梦乡,长睡不起。
它意识茫茫间望着头顶被密匝碧叶切割零碎的苍穹,忆起梦中修仙者超脱灵明脱凡尘,携箪瓢访友,采百药济世,摘花砌笠,折蕙铺蔹;又身负莫大神通,施符水,除妖氛。跨青鸾,升紫府。骑白鹤,上瑶京。采满天之华彩,表妙道之殷勤。翻天覆地跨海神通,腾云驾雾驭电乘风。心中隐隐多了一分绕之不去的憧憬。
不知这不知名山外,九天寰宇之下,六合八荒又该是何等模样?
待它已是半梦半醒时,却听得远处一声清亮鹿啼,一下打消了睡意朦胧。
“大饼儿!大饼儿!”
远处青山搂牙翠,倏忽间从树林里蹦出一只鹿儿来。只见它眼神通明灵动,修长四肢步伐轻盈,皮毛油亮,头顶雄角光泽温润。鹿耳扑扇着,透着一股欣喜的意味。
这鹿是山里鹿群中的一只,几年前随鹿群迁徙至此定居,算得上是草妖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
这相识的过程呢,说来也好笑。这鹿不似寻常鹿儿的温顺乖巧,活泼好动,不安分于己。踩了溪边的乌龟,捅了哪家的兔子窝之类的事儿更是时有发生。
它有一日于林中觅食,寻常草叶不食,只寻那些东倒西歪的草根来嚼,无意中踏中了一颗“草饼”,一时玩心大起,便要低头下去咬那扁物。
谁知那扁物看起来似由草压实,柔软可欺,这一咬下去却差点没崩掉它半颗老鹿牙。疼的它直跺前蹄,在柔软草坪上刨出两个浅坑,草屑纷扬,这才疼痛稍缓。
鹿歪歪头,绕着草饼转了几步,轻轻伏下身,试探地舔了舔,尾巴再微微一晃。也不知是品出了什么,将蹄子扒拉着这边翻一个个儿,那边再转一个圈儿。这架势,就像是当成一个陀螺来玩耍。
正兴起,却听一声音道:
“莫要再转了!莫要再转了!转得我脑仁好晕那”
声音突然响起,骇得它一个激灵腾身而起,蹄子扬得老高,直环顾四周,却不知是哪方神仙显灵,哪方妖物迁罪。
属五虫之生灵,生有灵智便能懂人语,碍于口中长有一块横骨,骨卡喉口,所以不能吐人声。蠃鳞毛羽昆,凡修为妖物者,皆能炼化横骨,口吐人言。它方才所听的声音,分明就是人族语言,字正腔圆,而非禽走嘶鸣。
即便是非妖非仙,最弱小的人族,也不是它一个食草的走兽能抵御得了的。
鹿打了一个激灵,有次人族打猎得胜而归,它只是在远处远远的瞟上一眼,就打心里冒出一股寒气。即使为禽兽所食也好过全身皮毛被拔个干干净净,赤条条地被拆分完整,一滴血也不得归还天地。
“你这鹿儿,踩什么不好,非要再将我踩实几分,不知这哪年哪月,才能再归真身”
那声音叹了口气,犹如耳畔细语。
鹿惊疑不定地环顾四周,感觉这声音里不带恶意,躁动的蹄子才安分下来。
“这呢!就在你蹄子底下!”
鹿乌黑煤似的眼睛在树林里转了一圈,最后落到脚下的绿饼儿上。
鹿看草妖圆扁像个饼,又是草木出身,干脆给它按了个‘草饼’二字,权当称呼。这草饼呢,看鹿体态修长,雄角壮硕,也给它个诨名,无璞也归真,就叫‘大鹿’。
这俩倒是心思通达之辈,都属山间野物,天生地养无所依傍,于这不知名山中,彼此寻得一名号托身。天道渺茫,有名即是不凡。也许正是这一刻,真正印证了己身之所在。
“大饼儿!红鸾天喜啦!”大鹿蹄子撒的飞快,转眼就到了眼前。
“什么红鸾天喜,不要胡说。你一啃泥的禽走,哪里来的红事”草饼有些莫名,这蠢鹿莫不是把一见钟情记岔劈了?
大鹿矫健的绕着它踩了一个圈,灵活无比,说来也奇怪,它尾巴短短一截,是如何能摇得如此欢快的。
“我在河边喝水,一抬头就望见它啦”大鹿扬扬头“是个大美人啊”
第一卷:山中知岁月
第二章:浮乐水
南岭多峰,峰峦聚拢,作龙游蛇行之势,个个山尖高耸,连绵不绝。不知名山就坐落在山脉的西南边缘,毗邻南海之北,夹着边堪堪被几座险峰围拢。而再往西北,翻过几个山头,便是西域广袤的沃壤了。
不知名山矮小可怜的山形只能做了山中的‘盆地’,若是有风水相师来到此处,见此山在周围山峰中凹陷下去,像是被双手并在一起捧着的穴窝,定是要叫破这正是风水宝地中的‘穴’,同时也会大为之纳罕,偏偏这山灵气稀薄无比,且树势生长杂乱无章,怎么也不像是那灵慧宝地。
山不拘一格,水也有特色。山涧的小溪浮泛无根,一年四季全靠隔着几座山头的海边吹来潮风补给,这溪流见着虽细,但除了寒冬的凌封外,也没见过断流。
小溪在山的阳坡,也就是南坡。草饼喜爱在阳光充裕的地带小憩,离小溪本就不远。于是大鹿叼着它一甩颈,噔噔噔没几步矫健的身影就飞跃至溪旁。
远远的便听见淙淙的流水声,掩映在葱郁的密林中。撞破那绿织的密藤,入眼就是一片开阔。
只见一道溪流劈开密匝的树林,清清冽冽的水轻轻漫过铺地的卵石,探进去不过人的脚踝深度,寥寥几条红鲤游弋,俶尔远逝。溪岸点缀着灌莽丛薄,薰蕙馥郁,淡黄似绢。有短狐鼠獐嬉戏其间,稚鸱鸦雀各居其上。
大鹿棕色的蹄子浅浅的踩入水中,弯下细颈舔着甘冽的溪水。它装作饮水的模样悄悄把头偏向被放置一边岸上的草饼,对它使劲眨了眨眼皮。
“看见没,那边,就是她”
草饼对它特做此举的羞涩模样甚是无奈,大鹿找见它硬要拉其去见它心头所爱,草饼知晓它执拗的性子只能应允,尽管心中不对这美人抱有过半分的期望。
草饼顺着大鹿所指的方向看去,溪边上不时有走兽饮水,热闹得很,一时也分辨不出究竟谁是‘佳人’。
草饼茫然四顾,不得不出言询问,但大鹿的回答却让它大吃一惊,恍若雷劈。
大鹿的回答倒也不是惊世骇俗,只是完全符合它话中描述位置的‘佳人’,本身太过惊世骇俗。
草饼又把“目光”转向溪流,定睛看去,不得不确认那走兽确实是和大鹿一样站在溪流中的那只。
喝!好一个绝世佳人!
只见那兽躯体硕圆,四肢如短柱,身披似铠,鼻顶巨角,两睛分居粗壮大头两侧。面相丑恶,不是那笨重角犀又是何物?
草饼又回去看大鹿,面相讨喜,双眸灵动,修长的身躯矫健,真不知这天差地别的二位是如何搭上的桥!
这下真是给草妖无言得呐呐半响,却不知该作何说辞。这鹿儿顽皮,一颗赤子之心却滥情得很,类如此时的事情也不知发生过多少次,但单论口味轻重,就足以冠绝以往任何一次。
谁都知雌螳食夫,老鸨喜淫,野兽多喜山间野合,毫不避讳。在万物之灵的眼中荒诞不经,违背三纲五常,确实禽兽之行。可在它们眼中人类又何尝不是生做一副虚伪面庞,繁衍之事还要遮遮掩掩,扭捏滑稽的很。
大鹿是走兽,行事却有一股人类的风范,求爱虽然大胆开放,来者不拒。但一旦瞧中谁,必是一副风流情圣的模样,它被鹿族隐隐孤立,便是因为它天生潇洒,不为繁殖天命所累。
开始倒也还好,只是一只白皮的母鹿,走兽跨族之事也不是没有,故不怎么惊世骇俗。它那时贪玩,不喜梳理,求偶最重要的角被野草杂花缠得乱七八糟,自然遭拒。几次求而不得下来,目标便越来越离谱,从山脚下奔袭的野马到树叉上跳跃的飞鼠,从巾帼到须眉,细数它的成长之路,底线一低再低,而境界竟然比修士还要超脱。
草饼对此哭笑不得,开始不熟悉它糟心的个性还帮着出谋划策。三番五次下来,见它屡次受打击很快振奋的大心脏,也就任之去之了。
只是这次的“佳人”相貌过于惊悚,让已经麻木的草饼也不由震了一下,觉得这犀牛足可以归为大鹿喜爱过的“丑绝”了。
山间野兽多忙碌于觅食,筑窝,求偶这三家兽生大事上,要说最悠闲的,除了身为妖灵的草饼之外,便是小溪中那寿与天齐的老龟了。三千来岁,活到这个年纪勉强算是“及冠”了,离颐养天年的年岁还差着老远。它平时喜爱山间趣事聊以自娱,这其中最得宠的自然是大鹿的情史,若是编写成册,足以成为世间闲暇来逗趣的话本。
老龟说过,这大鹿不着调的性子,它每一次做过的荒唐事都得有个人记住,等它肯听的时候慢慢讲给它听,分析其中利弊,加以改正。至于这一番心意是无事八卦,还是真的醒世恒言,这只有老龟自己知道了。
这老龟曾经归纳过大鹿情人的两“绝”,分别是“美绝”和“丑绝”,“丑绝”刚刚从叶上漂的癞蛤蟆刷新为溪里的角犀,新鲜出炉。而“美绝”呢,遥遥坚守住了它审美的下限,虽然本体也并不怎么靠谱,是一枝腊梅。
那枝腊梅从花苞开始就受到大鹿的关注了,那日是深秋霜降,它只是随便寻了一颗树去磨它瘙痒的鹿角,不经意间一个抬头,望见了那已褪去碧叶,虬结盘错的干瘪树枝上,缀着一颗小骨朵。
那时还不知花骨朵有多苦,那骨朵脆生生的,泛着圆润的淡黄。它一仰头就能碰到的距离,让喜食异物的大鹿感到心痒。只是它将嘴伸过去,欲行牛嚼牡丹之径时,被一旁树上嬉戏的红屁股猢狲用果核砸了个正着。
那猢狲叫道“你这顽皮的蠢鹿,那老树今年估计就这一枝骨朵了,你还要糟蹋,看我不用果核砸破你的头”说着,一阵果核之雨噼里啪啦下了起来。
之后大鹿一路怎样狼狈的逃路不提,只是这腊梅骨朵它是再不敢碰了,往后凡是路经此处,它都是绕着走的。
山间的第一场雪降了,到处是银装素裹,玉树琼枝。大鹿不经意间又来到此处,到处是雪压枝头,那微绽的嫣红腊梅便脱颖而出。
梅枝曲之有道,欹而灵巧。有道是,梅开百花先,独压天下春。于料峭寒风中摇曳成姿,顾盼生辉的清冷美人姿态,不可不让大鹿着了迷。
它整日围着那稚嫩的梅苞打转,连入冬的储物也不找了。白昼它就反复绕着梅树打转,夜晚它便屈膝而眠。日子一天比一天冷下去,腊梅却一天比一天开的更艳,更美。
雪虐风饕,寒风如刀,刀刀割在大鹿单薄的身体上,它已经多日未进食。是了,等它清醒认识到自己的饥饿,寻找食物早已来之不及。荒茫的雪地,光秃的枝头,让以往无忧的大鹿陡然意识到,自然的残酷。
山里唯一的妖灵受创休眠,这一睡不知何时再醒,又如何能为饱尝饥馑之苦的翼下子民解忧?这一个冬天,没有漫山挥洒的莹莹绿光,也就没有越过季节催生的草叶,无能力储存食物的兽禽残弱,只有闭目等死。
最终一无所获的大鹿回了腊梅身旁,对它讲述自己的饥饿。它想念鲜美草叶的味道,清香伴随着饱满的汁水,越发衬得它饥肠辘辘。
它仰着脖颈,望着那娇艳的小花,隆冬绽蕾,斗雪傲霜。它将头凑近,去闻着那清寒的腊香,淡淡的,足以勾起它徘徊已久的念头。
不过是轻轻的一个歪头,那俏生生的金梅就离了枝丫,在鹿儿粗糙的唇齿间碎成瓣,碾作尘。
若情爱足以打动走兽,也打动不了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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