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的道歉

村里一个光棍娶了个傻子，傻子傻不傻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村里人在背后是这样叫她的。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因为我们很少接触，我要上学，所以我们很少遇到。请原谅我这样称呼她，因为我现在依然不知道她的名字。

第一次见到傻子应该是十年前，居然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时间真的很可怕。那时我在上初一，假期回家，学校布置了很多作业，我和朋友在屋内写作业，她突然闯入了我们的世界，我看着朋友紧皱的眉头，我看出了她的厌恶，可是那时的我依然存在着孩子的淳朴。想起妈妈说的礼貌，我就拉住了要赶人的朋友，悄悄地安慰她：“当她不存在吧。”朋友忍住了冲动。她绕着我们的桌子转了两圈，我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好像害怕和她呼吸着同一片空气。她试着和我们搭话：“作业这么多啊，整天在做作业。”她用方言嘟哝着说。我们埋头写作业，比任何时候都要认真的模样，除了呼吸和握着笔，我们没有其他动作，只有我们知道，一个字都没有跑进脑子里。她觉得无趣便离开了，我和朋友深深吸了口气，相视一笑。

这个傻子看起来并不傻啊，这是她给我的第一印象。甚至看着朋友对她厌恶的表情我的内心有些难受，不知道是对她的同情还是圣母心作祟。

过了不久，傻子居然生了个孩子，我曾帮忙祈祷，但愿孩子可以是个正常的小家伙。可事实上我错了，遗传果然是强大的，科学证明，愿望很好，几率很小。

后来傻子带着她的小傻来我家玩，恰好我又在家，恰好我又在写作业，恰好还是那个朋友在，你看，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

我本就是个喜欢孩子的人，想着孩子无罪，便给她吃了颗糖，我想这是我最后悔的动作了，无视了朋友警告的眼神，我给了她和她的女儿一颗糖。她们忽然间就抢起来了，她把女儿按在了地上，然后抢了她女儿的糖，我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家伙，当场就吓傻了，我连忙又拿了一颗糖给她女儿，可她又上来抢了，指甲抓破了我的手，我愣住了，还在犹豫要不要去打狂犬疫苗的时候，朋友过来把我往后拉了一下，她们就在我家开打了，扭打在一起，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后来她们不打架了，那孩子跑过来抢了我放在桌上的一袋糖就跑，她们两个人居然都笑了，然后跑走了。我惊呆了，朋友却很淡定：“这没什么，听说上次她用铁锹把那小孩打进医院缝了七针，她们去谁家都会顺走东西的，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赶走她了吧？”后来看到她们我都会绕道走，因为我害怕，最可怕的不是不怕死的人，而是连死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人。

转眼十年，今天她又来我家了，这次我没有在写作业，朋友也不在我家了，我躲在楼梯间，可她们到吃饭都没有走，妈妈催了几次了，我得去吃饭，我壮了壮胆，默默地吃饭，屏蔽周围的一切，她的孩子一直追着我“小燕子小燕子”地叫，那是我小时候的乳名，我从来没觉得这个名字这么难听过。

邻居找妈妈帮忙，我自觉地接起了洗碗的任务。我一边洗碗，一边听着她在那儿自说自话，过了一会儿，听着周围没动静了，我想，她们应该走了吧，正要转身去拿锅子，发现她正站在我后面，她的女儿也是，我吓了一跳，没忍住，直接说了出来：“你吓我一跳，在这儿监督我洗碗么？为什么站在我后面还不出声啊？”我被吓坏了，脾气也上来了，语气肯定是不好的。

这时我的余光看到她往我的侧面靠了靠，然后说：“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会吓到你，我也没有要监督你……”后面的我实在没听清，不是我对方言有了陌生感，而是她自己也说不明白。突然听到她像模像样地道歉，我惊讶了，原来她也长大了，忽然又有点后悔刚刚那么厌恶的语气，不知道伤害了她没。可没过一会儿，我就觉得，我错了，她女儿把我家的小狗抱起来直接砸在了她身上，然后她们开始对我可怜的小狗动手动脚，我出声阻止，但是无效，我忽然明白，傻子道歉，不停犯错。我放弃了，看着小狗求救的眼神，我还是逃开了，我不知道她们后来呆了多久，我只知道小狗惨叫得厉害。

最可怕的，不是不怕死的人，而是连死是何物都不懂的人。后来听说，她的妈妈得了癌症，她到处和别人说那是报应，因为她妈妈让她打掉了一对龙凤胎。

后来，我当初对她的同情心一点都不剩了。我甚至害怕了，害怕傻子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