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活儿…

作者: 佬六的简书 | 来源:发表于2017-12-05 12:27 被阅读662次

       

    积肥路上

    坐在阳台上,太阳晒在身上很热,很暖和,也很舒服。这时一个奇怪的想法不经意地冒了出来,

    “哎!这辈子干的最累的活儿是什么呢?”

    “是啊”, “是什么…,是什么呢……?”

    想想十六岁之前没干过什么出力气的活儿,即便是下乡劳动也没有累着过,因为那时所有的人都觉得你还是个孩子,还是个不算太大的学生……

    十六岁之后就不同了,这一切都从离开北京开始,人生也从此时驶入了另一条轨道,闻所未闻的累活儿不应而来。

    扬场

    扛麻袋

    第一次扛麻袋便是刚刚来到连队的第二天傍晚,阴天遇雨,集中抢场,在黑暗和忙乱中,人生中第一个装满麦粒的麻袋被四个人重重地放(砸)在了后背上,瞬间脊椎间的骨缝像被人掰开了一般,是那种撕裂般的痛,麻袋驮在背上,就像《收租院》中的泥塑一样,腰和腿竟没有力气直起来,而且还要咬紧牙关向前迈步,我…,不能在这个时候低头认怂,因为再没有人会觉得你还是没有成年的孩子了……   

    这以后的八年间,扛麻袋便如同家常便饭一般,装小麦的麻袋是180斤,装大豆的麻袋是160斤,装玉米的麻袋是160斤,装大盐的麻袋是200斤,装煤的麻袋……  这些都扛过,而且是千百次的扛,为此,连队还曾发过劳保用品,蓝色披布一块。

    拉合辫拧出的草房子

    拧拉合辫

    “先治坡 后置窝”,是那时一句很嗨的豪言壮语,治坡就是开荒、种地、打粮,置窝就是给干活的人盖住的房子,既表示要“先生产、后生活”的意思。

    拧拉合辫就是给人盖泥草房子的主旋律。这活儿看上去有些原生态,但是有一定的技术含量,操作顺序是这样的:1.在预先钉好木桩的房基前,挖上两个或三个长方形的坑,坑的形状如兵乓球台般大小,深约四五十公分的样子,这便是和稀泥拧草辫用的池子。2.再在这样的池子旁挖出几个齐胸深可以站人的深坑,正方或长方,可容一人直立站下并可自由转身。3.每个深坑中站入一人,坑中站立之人用双手在预先和好稀泥的池子中,边搅和着泥浆,边拧合着羊草。少顷,一支粗如马尾,沾满泥浆,由羊草与泥浆组合的拉合辫就完成了。再用这样的泥草组合像女人编辫子那样,在预先钉好的木桩上拧合,不多时,房子的墙体就显现出来了,快的话,也就是两三天的时间,一栋拉合辫拧出来的泥草房子就能盖好。

    只是每天要站在齐胸深的坑中,俯身挥臂,在泥浆中转动手中的羊草,坑外还要有人来回传递着拧好的草辫,场面即忙碌又滑稽。几天下来,双手在泥浆中泡得发馕发白,被羊草划出的口子泡得开始发炎;肘关节和腕关节因超限的活动已经肿胀难忍;双腿站在潮湿的深坑中,关节也在隐隐作痛;前胸抵在潮湿的坑壁上,透入心肺的是湿冷的潮气。

    在给人盖泥草房子的日子里,大家干的热火朝天,却是类如刀耕火种时代原始人群的劳动。

    场院班在劳动(左起第一人就是我)

    拌种

    拌种,是播种前将麦种用农药塞力散按比例搅拌均匀后装袋 (每袋约25公斤),为全连大田机播做好准备。在播种前做选种、拌种准备工作的就是场院班的这几个不甚精壮男人。

    抢播抢种,不违农时,每年都有近一个月的时间,要把几十吨的麦种在选种,拌种,灌袋,装车的工序中,至少三五遍的重复过手,场院班几个人黑白两班连轴转,天天就像被扔进了装满农药的牛皮纸袋子里一样。

           

    粮囤中就是预留下来的麦种

    记得有一年,拌种的地点设在小黄河边上的一栋破房子里,破房子里只能放下一个木架子,架子上装着一个有两个摇把的铁桶,铁桶再一边站下一个人,房子里就塞得满满的了。拌种的过程是要把事先选好的麦种倒进铁桶里,再把1/3袋塞力散倒进去,盖好铁桶的盖子,两个人一上一下地用力摇转铁桶,摇过三五分钟后,再将桶里粘上农药的麦种倒出来,种就拌成了。

    四个人轮换,二十分钟在屋里摇桶拌药装袋,二十分钟在屋外码袋堆垛装车,屋里弥漫着呛人口鼻令人窒息的农药味道,屋外则是寒冷透骨黯然无际的晨雾清霜。

    拌种的时节恰是人间四月,是最美的人间四月天,但那是诗人眼中桃红柳绿的江南。而这儿是四月的蛮荒之地,是清寒入骨的黑夜。为了保存身体内的热量,还需要披着麻袋取暖,更要使出全身的力气摇桶,但还是冷啊!那是因为身体被包裹在漆黑无助的寒夜之中,是那种不能化解的冷。

    每一夜过后,我都会被塞力散的药粉染红了毛发,口鼻、眼睑、耳朵,呼吸间全是塞力散呛人的味道,从喉咙中逼咳出来的是吸入塞力散后满是锈红色的红痰……,那十几天下来,真有一种死后重生的感觉。

    旁注:后来得知,日本东京農藥丸造株式会社生产的“敌杀死”(听听这铿锵有力的名字),塞力散是其中的主要成分。庆幸还算命大,只是不知留在身体里塞力散会在什么时间执行它的使命。

    割麦子

    割玉米 割豆子

    割过玉米吗,割过大豆吗,是用镰刀?对,是用镰刀!

    干这样的农活儿,你没有任何取巧的机会,镰刀不到,庄稼不倒,而且垄SoLong 的一天都割不到头。工作是在地头由连领导分配,在领导的指挥下,大家先要齐声背诵“下定决心,不怕牺牲…五遍。在农村,收获农作物时仪式感就很强,我们自然也没有例外。每人要把两条垄,割玉米则要把三条垄。开镰后,你要俯下身去,头和前胸要低于臀部,这样便于发力,同时双腿要微曲并叉开,叉开的角度略宽于双肩,以便俯身后还能向前奔走,然后要一手持镰,一手将所割之物(或玉米或大豆)半扯半撅,刀起茎落。如此一刀一刀地往前割,把成熟了的玉米或是豆子割倒撅断后,还要等距离的码放整齐,以待机械或人工再次捡拾。

    我敢负责任地说,在大田里割豆子、割玉米对人的意志力和体力的考验程度,绝不会比现在跑全程马拉松的人相差半分。这活儿累呀!那是真TMD累!

    还记得腰弯下去了再想要站起来,先要用镰刀拄着地面,借助手臂支撑的力量才站得起来,还记得在收割的劳动中,曾经恨自己僵直了握不住镰刀的手,也恨过自己不争气、弯下去却酸痛难忍的腰。

    至今,腰痛的毛病让我对镰刀对大豆都心有余悸。至今,左手食指根部还留下了第一次割玉米割伤的半月形刀疤,当年流血包扎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早起三点半 归来星满天

    卸煤

    为储存全团的过冬燃煤,每年春夏之交,各连总会有几次到江边卸煤的任务。卸煤,是待松花江上游来的运煤驳船停靠后,在驳船上铺上跳板,靠肩挑人扛把驳船上两百多吨煤卸到江岸上。卸一船煤一般由两三个连队分摊,每个连队各集中几十号人连扛带挑,多半天的时间内卸完,早卸完便可以省下不少压船的费用。

    这活儿又脏又累,靠的就是年轻逞强,拼力突击。每逢这般时刻,领导也更知男女之要,任务总是男女搭配,让青年人运用厄尔蒙的力量战胜疲劳。在卸煤的甲板上,女装筐,男挑担,每人四只提筐一起,一根扁担,每次还都是装满起身,然后步履踉跄着从甲板上跑下,再跨上江岸上的煤山,如此奔突往复,挑煤用的扁担被小伙子压断那是常事。

    记得有一位杨姓知青,肩挑重担后竟赤脚在煤山与甲板之间狂奔,由此而得“赤脚大仙”之名,更赢得了一位姑娘的芳心,不多久竟终成佳偶。在男女搭配的劳动中, 姑娘们也并不示弱,因干活不惜出力而被男同胞背后称之为“北京牛” 、“天津牛”、“哈尔滨牛”的铁姑娘大有人在,着实地也让小伙儿们仰羡不已。

    那是一个充满激情的年代,那样的激情不会再有了,不是因为老了,而是因为时代变了!

    冬闲无农事 还要修水利

    制砖装窑

    “和大泥,脱大坯…”是农村在论的四累之首。从北到南,在很多地方,坯场砖窑就是安排劳改犯或劳改释放犯就业的场所,砖窑里的活儿至苦至累已不是言语所能表达的了。

    连队为了长远考虑,要自建砖窑,于是让机务排赶制了制砖机,而且一造就是两台,这明明是要“歇人不歇马,玩命加拼命”啊!砖窑的地点选在了距连队住处约两里多远的西北处,大家早起晚归,凡是不下地伺弄庄稼的时间,那就一定是在砖窑上制砖晾坯,两座砖窑的炉火则日夜不停。即使每天从砖窑收工回来,也还要筋疲力竭的“窑工”们参加“不空手运动”,既每人每天在收工时,要双手各擎一块红砖,捎带到正在盖房的基建工地上,为的是节省拉车牛马的运砖之役。

       

    连队最大建筑物—大食堂

    窑厂上特累的活儿不胜枚举,喂土,制坯,抬板,推车,卸车,码坯,倒坯,装窑,烧窑,出窑,哪一件活儿提起来都会让人心惊肉跳!

    在喂土的关键位置上,领导一定会安排一位干部级别的男性或思想进步的同志,因为那是关键岗位。喂进制砖机的土要干湿适度,而且还不能一次喂得太猛,稍稍过急过猛,都会把机器憋住,造成停工。一旦憋住,还要把喂进去的土掏出来,折腾起来很麻烦,没有一二十分钟根本就搞不清爽。

    短暂的停工对于我们这些在后面工序的“窑工”们,却是获得苟延喘息的良机啊!记得我们对此种苟延喘息的状态有过十分形象的描述,谓之“苟且一会儿”。这种“苟且一会儿”式的休息不外乎就是让身体能斜靠在草帘子上,让胳膊和双腿的肌肉松弛下来,打砖机被噎住的时间要是再长些,那就再点上颗迎春烟,让烟雾再把神经也一起舒缓一下。

    在砖窑干活儿,身体总是处在极其疲惫的状态下,心中时常会期盼让“苟且一会儿”的机会来得再多一点儿,尽管会觉得心理有点阴暗,但还是会为得到意外“苟且一会儿”的休息而感到窃喜。

    在松花江江岔里軋条子

    砍小杆 軋条子

    不能不说的还有砍小杆和軋条子,这可是开荒建点最有特色的累活儿,小杆和荆条都是盖房子的基本用料,冬天一上冻,连队就开始筹划这项工作了。砍小杆是要坐着爬犁到草甸子深处的树林子里砍伐那些不能成材的桦树和柞树。真正砍树的时间还没有在路上花费的时间长,你也许会觉得坐在爬犁上两三个小时,那是多美的一件事情啊,错!在零下三十几度的户外,凭你穿着任何式样的棉服都会被一阵寒风吹透,更何况你是坐在行进着且没有任何遮挡的爬犁上。每逢这个时候,同伴们只能裹紧棉衣,相互依靠着取暖,最难捱的还是脚冷,为避免冻伤,双脚要不停地相互磕碰,要是再冷得无法忍受时,索性就跳下爬犁跟着猛跑一气…,此时,你眼前会出现这样的画面,“在荒草覆盖的雪原上,爬犁在拖拉机的牵引下向前疾驶,履带卷起来的雪雾在阳光下飞舞,透出七彩般的晶莹。穿着臃肿棉服的战友相继从爬犁上跃下,跟在爬犁的后面猛跑……”

    砍小杆最美的事莫过于午餐能吃到从食堂带来的小炸鱼了,现在想起来还会记得那酥脆的口感和入口留香的味道。

    再说说軋条子,軋条子是要到松花江边的江岔子里,趁着江面封冻的时节,把丛生的荆条軋下来,即可做冬季的燃柴,又可以当建房的用料。这样的活儿也是清晨随车出,日落转归程,一走就是一天,风餐露宿,任由安排。那时的辛苦,尽在笑谈中渐渐淡忘了。

    累活儿!  也许就是这么一层含义:累,并活着…。有言道 “傻小子睡凉炕,全凭火力壮”, 当年的傻小子,火力也还算壮吧!

    没有说到的累活儿还有吗?当然有…,只是太多了,多得一时想不起来而已……

    兄弟们在康拜因的合照(左起依次为:郭宝生 李贵生 仲崇悦 蒋天放 xxx 赵信龙 xxx 武鼎良 娄健 邢起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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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网友评论

      • 碧玉絲绦:这篇文章初看是写城市青少年到荒原后干的各种苦累活儿,在我看来是写心理的成长过程,十五,六岁的青少年怀着各种心情离京赴北大荒时,虽知道离开父母以后一切都要靠自己了,那还是懵懂的模糊的。直到百多斤的麻袋第一次重重的压在脊背上,一步一挪的踏在一悠一颤跳板上时,才真正的从青少年转换为成年人,这段走上跳板的路是短暂而艰难的,预示从此走上了漫长的人生之路,只有我们那代人是以这种残酷的断崖式的方式完成了这种转换。我们真应为自己喝彩,不管曾经历过承受过不同的艰难磨砺,最终沒有迷失,象大写的人字站立着。每当我看到院子里粗大的根深叶茂的树时,我总想有谁知道它经历过什么,不管是风雨雪雷电,还是各种灾难的降临,它总是坦然接受自然界的四季轮回,静默的变换着自己的容妆。各种累活儿的描写象独立导演的微电影,一幕幕的播放,尤其是扛麻袋那段心理独白的描写,让人心生敬意。生活不只是无奈,忍耐,还有人之初的生存能力。文章以太阳的暖引入铺展全篇不落俗,很有莫言的味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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