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梦影》有言道:因雪想高士,因花想美人。如今,天气入冬,雪已落过,应景一般想起来一篇关于高士的文章,斯文如是:王子猷居山阴,夜大雪,眠觉,开室,命酌酒,四望皎然。因起仿徨,咏左思《招隐诗》。忽忆戴安道。时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船就之。经宿方至,造门不前而返。人问其故,王曰:“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
古往今来的访友不知道有多少,偏偏只有这一个人的采访成了魏晋风流。岁月递增,在柴米油盐琐事俗务中渐行渐远,措不及防之间再对上这篇文章里的空灵和潇洒。想到,相对于王子猷的雪夜访戴,我如今更熟悉的是另外一种。
比如我,如果去见一位朋友,甚至不仅仅是去见,不过是发歌消息,都更可能是因为有事情。如果要约见面或者拜访,电话邮件微信里说不清楚。这一路,有原因,有经过,期待一个结果,所以才有一路行程。不然,谁愿意辛苦奔波,而且是冬天的晚上。
还有一种人叫做精英,如果是他们来操作雪夜访戴应该是这样的:明确目标,准备材料,计划路途,比较水路旱路哪个最好,制定协商方案,甚至连雪夜都是对着天气预报静心选择的,为了增加同情分。那是不打没有准备的账,是不让一份光阴虚度,是问时间要效率。是让目的保质保量的完成。
比较一下,如果雪夜访戴是一个计划书,说我有事情需要见戴,就那件事情而言,我有齐全的材料,有成熟的意见,如果没有,我不成熟的意见,或者至少我可以表明态度,而不是像王子猷这样,因为看见雪,忽然想起,就去了。这样目的不明确,这样太儿戏,这样见面有两个结果,一见不到,而捡到也不是有效率的,所以,这一程雪夜启航实在没有必要。如果这是一份企划书,王子猷递给老板这样一份行动表,写:夜大雪,眠觉,开室,命酌酒,四望皎然。因起仿徨,咏左思《招隐诗》。忽忆戴安道。然后写:请允许我夜乘小船就之。那是绝对不可能批下来经费的。如果访戴是需要结果的,那么王不理智,乘兴而来没有性价比,成功可能性太低,不值得解揽问缰,雪夜启航。
如果一件事情,你真的决定乘兴而来,就不要对结果期待太多,乘兴而来的事情也是失败率最大的事情,没有计划做指引,没有进程可监督,成功率一般都非常低,而且即便成功,也没有可持续性,即便失败,也没有什么经验可以做成功之母用。记得我小时候,看到杂志里征文,就去写了投稿,然后一般也没有什么然后了,然后我自己也忘了,一直到有一次看到郭敬明说他的投稿,寄了八封信以保证到达,我才不得不承认,如果真要做一件事,真要那个结果,他那样意志坚决才是必要,我这样,没有结果属于正常。
不是一个人读过这篇雪夜访戴,不知道多少人羡慕王子猷,但是,真正愿意做他的人,到现在都很少,几乎没有。想想,谁读书只是为了在字里行间自由漫步,并不是为了文凭,也不是为了好工作?谁工作不是为了一份好收入?谁付出不是为了想回报?谁会为了一念起就付上一程风雪一路辗转呢?
不是所有人都有乘兴而来的兴致,即便有,也大概停止在念头,不会有行动。更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兴尽而归。已经开始了,寒冷已经受了,晚上已经跋涉,辛苦已经经历过,说不定周边还有人说“不让他去非要去,看他能到。”这种话。走了一路,不想去看一个结果吗?不去对得起自己这一路的跋涉吗?试问,你千辛万苦负责一个项目,马上要结束了,你会说,哦,反正过程已经有了,然后不介意收益。或者只是一次旅游,你汽车火车的终于快到了,至少也要跑去拍几页照片吧,谁说,啊,我尽兴了不看了。
人生是一场比赛的话,时间过去了,别人那着一堆荣耀,在目的地接收鲜花和掌声,仅仅是没有跑赢都心有不平,更何况是还呆在原点的人,更可况还是跑了一圈儿之后竟然还是在原点,设想一下同学会的聚会,同学少年都不贱,大家都荣归故里,衣锦还乡,只有你自己还是毕业的样子,哪个滋味确定好吗?确定能安心的说一句: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已经体会过拼搏,所以我不在意结果。
我们实在现实的生活,大多数的时候,学习要成绩,工作也业绩,我们并没有乘兴而来,兴尽而返的自由。即便是一个爱好,做到也并不容易。比如最近我自己在网上发发文章,这件事属于兴趣,没有它并不妨碍生活,也就说就这件事而言,我有乘兴而来,兴尽而返的资本,但是,即便是这样,我都发现我不能做到这般潇洒,发了,总想投投专题吧,投了就想投中吧,想投中就想看看人家的专题大多是什么样子的吧。然后有自媒体平台来约稿,于是就想看看人家的风格吧,写了,发出来了,那就想看看,阅读量和评论吧。更可况再听说谁家谁家靠着写文字收入多少------啊!走到那一步,离愉快的阅读,河兴之所至的写作只怕更加南辕北辙了。于是,我理解了为什么,即便是有了乘兴而来,行尽而归的资本,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亦然是大多数的人都做不到这般潇洒。
所以,这个故事一直就在我们的羡慕里,在我们的遥望里。越来越觉得,我们有我们有这段故事,也是一个奇迹。当所有人都等着一日看尽长安花的荣耀的时候,有人对着去长安路上的风景流连忘返,觉得美丽的不仅是终点,也是沿途。无数人把人生当成跑道,拼命追逐的时候,竟然还有人把这跑道当一条花径,姿态潇洒的走走逛逛,回到原点。
可是谁又能定义人生只能是跑道,就不能是花径。那些终究没有成为精英的人,他们的人生不耀眼,可谁又能说不美丽,或者没有必要呢?知道这个又能怎么样,至少,就一个爱好而言,我不会因为阅读量低就失去去写的意义,不会因为一本书不著名,就失去翻开它的动力。
有一些经历是为了更好的理解书里的文字,就如这个故事于我而言,很久很久都只是一场魏晋秀,人物潇洒好看,文字音韵和谐美好,意境独特又优美,可是这一切又与我何关呢?如今因为一段经历,再看这个故事,却让我对一个爱好明确了一个自己的态度,再对着这个故事的时候,对着这个雪夜的归人,我也可以抬头微笑,说,你的故事到今天对我而言,终于不再仅仅是一场潇洒的行为艺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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