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花落知多少

她把针在头皮上划拉几下，开始给鞋面上滚边。土蓝色的鞋面，黑色的滚边——工地上脏。

阳光晃眼，不一会儿她就眼花了，搁下手中的东西，看着脚边打盹的老猫发呆。

土蓝色的鞋面上泛起金黄的光晕，被晒的渐渐有了温度。她的手心出汗了。

记得当年年纪小，

你爱谈天我爱笑，

有一回并肩坐在桃树下，

风在树梢鸟在叫，

不知怎么睡着了，

梦里花落知多少……

她哼唱这这首民谣，是哄她儿子睡觉的民谣，一遍又一遍，直到日暮西沉。收拾东西，回屋做饭。

袅袅炊烟，晃晃悠悠，飘飘渺渺升上了空。她想，他吃饭了吗，他还记得自己做的饭吗。

他下班回家，换下满是灰尘的皮鞋，妻子已经备好饭菜。饭桌上沉默，他说:

“过几个月天暖了回家看看我妈吧。”

他假装随意一说，语气温和，夹了一筷子菜给妻子。

“明年再说。”

“明年的话就是四年了，我四年都没回家。”

“这里也是你的家。”

他不做声，她继续说:“宝宝太小了。”

“那就先放放吧。”他妥协。

头两年，他在异地打拼恋爱结婚，全然没有回家的念头，现在稳定下来，他想回家看看母亲。虽然每日都会打电话，但简简单单的几句对话能让他了解什么，他能听见母亲的声音，但是他觉得自己是个聋子。

中国那么辽阔，他从最南边飞到最北边，扎下了自己的根。他并不是很喜欢自己的家乡，他只是想回家看看不愿离开老房子的母亲。他的孩子一岁不到，妻子不舍得带着孩子舟车劳顿。

吃完饭他让妻子给他买双新鞋，他在工地上坚持质量，满是碎石的路虐鞋。买过布鞋，偏偏又过敏，不知道怎么回事，于是皮鞋一双一双的换。

他看报纸的时候门铃响了，是快递。拆开来是一双千层底布鞋——土蓝色鞋面黑色滚边。发货地址是他的老家。他立即打电话给母亲。

是啊，是她做的。听到他抱怨鞋子坏得快就开始着手做鞋。多少个日日夜夜，一针一线一人。

他试穿，很合脚，不过敏，他很高兴。收起来是发现鞋跟处有一根很长的线头。到底是老了，这都没有发现。

晚上，他做梦。梦到他穿着布鞋走在乡间的土路上，那是春末，天气晴暖，路两旁郁郁葱葱。忽然听到嗒嗒的马蹄声，鞋上的线头在他身后开始延长，变成一条潺潺的小溪流向马蹄声的源头，他慢慢靠近。一个妇人在小溪旁边的石头上洗衣服，那分明就是自己的母亲，这小溪就是自家屋后的小溪，那马蹄声是母亲捶打衣服的声音啊。

他惊醒，发现妻子不在身边。他去到客厅，妻子在哄孩子睡觉，嘴里温柔地哼着:

记得当年年纪小，

你爱谈天我爱笑，

有一回并肩坐在桃树下，

风在树梢鸟在叫，

不知怎么睡着了，

梦里花落知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