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聊（一）

奶奶

曾经，我们同床共枕了那么多年。

记忆中每天清晨睁眼掀开被角的那一刻，总能看到你早已穿戴齐整，木木的坐在炕头发呆。厚厚的镜片后面，依稀可见泛起的泪花，不晓得又在思念谁。

家人都说孙辈中你最疼我，或许是吧，我们同睡又同吃，感情自当深厚。

记得那时，他们都围坐在餐桌上吃吃喝喝时，只有咱两，端着一小碟子拨出来的菜，夏天靠在房门坎上，冬天坐在热炕头上，低头咀嚼。仅有的一点点菜，咱俩还让过来推过去，你没牙的嘴总是嗔怪着说：“我娃长身体里，多吃些。”

清明又到了，梨花又开了，雪白雪白的。

昨天，我姐夫打电话说他清明节那天很忙，没空送我们回去，上坟的话当天11:00就得出发。

于是，我着急忙慌赶着做你喜欢吃的刺角面，又是摘菜又是洗，又是煮菜又是捏，弄得手忙脚乱如热锅上的蚂蚁，一会看看表，一会又看看表，9:30,9：52,10:00,10:20.。。。。。。刺角煮好来不及等凉就急匆匆捏干水分开始和面，生怕车来了面还没擀好。

咱两都喜欢吃菜面，绿油油的刺角，撒上葱花，放点辣椒面，泼上滚开的热油，甭提多香了。

我一面揉面一面念及过往，手指不停的颤抖，擀面杖滚来晃去，碰得锅盆砰砰响。

11:05分，电话响了，我姐夫让去小区门口等。

还好，面条已做好，我赶忙拉出一个大盘子，一股脑将煮好的面条全部装进去，再带上准备好的白酒、鸡蛋、干果等下楼，刚下楼没几步，我妈问筷子带了没，我才想起忘记带，又跑回去拿筷子。你看我粗心不粗心？

抱着一大堆吃的上了车，我妈问咋带了这么多面条，装一点是个意思就是了。

我没吭气，心想，一盘子也不是很多啊，既然煮了难道不都拿着嘛，是吧。你在世时对人就实诚，恨不得翻起墙角送给别人。我们长久在一起生活，自然受了你的影响。为此我爸妈没少说我，嫌我没心眼，对人太实诚。可是，实诚的人不好吗，我都有些纳闷了。

现在村里的路都修好了，回去也不过十几分钟。

快到墓地时，我的心又开始绷着了。我妈在家里糊好了纸花，下车后我爸提着这串白色纸花跌跌撞撞走在前面，我一声不响紧跟其后。

你知道你儿子生病了吧，脑梗，都大半年了，右手动不了，说话不清晰，哎，没你身体好。年纪也不大，现在呆呆的跟木桩似的，为了照顾他，现在我们一天到晚都忙得不行，家里有个病人就是不一样。

到了坟前，他示意我献东西，这是我第一次亲自动手点香上坟，很是紧张，不知如何做起。风也大，半天都没点着火，你儿子他着急了，眼睛瞪着我，嘴里嘟囔着不知说什么。我赶紧蹲下来，找个避风处又点纸钱。我们烧了好多张500的，100的，应该够你花好久的吧。

纸钱烧完后，我爸让我撒酒一圈，面条撩上几条。我手指僵硬的，有点恐慌。

起风了，眼里泛起泪花。我听见你儿子也吸溜吸溜的，不知道是流泪还是别的，我也不敢看他。我们用树枝拨弄着燃烧的纸钱，一点又一点，直至烧尽。

阳光明媚，天气还不错。刺角面怎么样，硬不硬，今天真是太赶了，煮的时间有点短......

你儿女那么多，可福分却不厚。为了清明上坟，他们还少不了争论，哎，你对他们操劳了一辈子有啥用嘛。闹过来闹过去，让我紧张的晚上做噩梦。你整天乐呵乐呵的，我爷也挺和气的，这些崽子都随谁了，麻迷子嘛。那天你崽子打电话质问我们上坟的事，动不动就摔电话，把我吓得半死。婆你知道我胆子小，从小在这种冷若冰霜的氛围中长大，一点安全感都没有。你一个心掰成几瓣给他们，但到头又如何呢。

所以我要吸取你的教训，再爱孩子也不要过了头，而且不要为了他们而忘了自己。我现在该化妆就化妆，该看书就看书，才不会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孩子身上，儿孙自有儿孙福，女人哪能一心只有男人和孩子，而唯独没有自己。自己都不心疼自己，还期待谁疼，你说呢？

呵呵，聊点别的。

我总觉得自己可以长寿，最少也得九十多岁吧，因为你长寿嘛，呵呵。可我小心眼，没你那么开朗豁达，啥事都不放心上。我爸那时经常训你走路快爱摔跤，见人就让座，不端架子，没大没小，其实啊，他现在跟你一个样。哎，老了都是一样的，只是人年轻时，很少能站在老人的立场去想问题。

你现在朋友多不多，是不是还像以前那样跟左邻右舍谝闲传。村里修路了，还装了路灯。房子都是大红铁门，高高在上，很气派的，可是我觉得少了以前低矮门楼中的温暖。

雪雪你记得吧，经常偷你钱，你一颠一跛跑去她家质问人家还死活不承认的那个，哈哈，人家当妈已多年了，孩子生了五六个，不过听说卖掉两三个了。这家人啊，生孩子就是为了赚钱的。小时候她坐在车车内被苍蝇叮的满脸，现在她自己的孩子不知啥样，可能比她当时好些吧，我上次见到她了，一笑满嘴大黄牙，吓得我不敢直视，呵呵。 南邻家厉害哦，人家儿子六七个，各个管得服服帖帖，没一句多余话。这点上，你可没这个老太婆做的好啊。 刚才我烙了两锅饼子，放了很多花椒叶，还有茴香、芝麻等，挺香的。不过没有你以前大锅烙的锅盔好吃，什么原因啊？

我现在做饭还凑合，川菜湘菜陕西菜，都能拿得出手，以前你可真把我惯坏了。

那天我回了趟老家，咱家的房子都成古董了，青苔遍地。我开你房门上的锁，好久都没打开，着急死了，你去哪里了，怎么锁子这么紧？ 你去哪里了？

婆，我没有称呼您而称呼你，是因为咱祖孙两谁跟谁呀，叫您不就见外了吗，是吧？

你在那里，朋友多吗，有人陪你说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