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天让人感觉格外的欣喜。因为往年的冬天,总是动辄就下雪。只要能赶上个好日子,老天总要掉些白霜来。而今天就不一样了,除了大雪的时候下过,其它的时节都是不曾见过雪的。虽说雪是祥瑞之兆,但真要等化雪的时候,却是能冻死个人!
上元节临近,长安城内不免要热闹许多。虽说春节看起来更受大家重视一些,但除夕前后,夜间是不会有人来街上玩的。但上元不同了,大家该聚的聚了,该侃的也侃了,自家同亲邻家中也都逛了,自然是要在上元节这几天出来走走的。按理说不论什么时节,长安城中都是有宵禁的,哪里能有什么夜市?不过是当下天子爱风流,盛世中必然缺不得如此情趣,于是在上元节这几天破了例。
上元当天,东市与西市都比平常要热闹,但东市的热闹终究抵不过西市的繁华。季府的小姐本想偷偷溜去西市,却碍于季府的地位而犹豫再三。忽想起张衡吃饼丢官的故事,便不敢去了。却说这季小姐也是个奇人,季小姐本名季洄,字夙惠,虽年幼但聪明无比,思想见地也不一般,这也便是应了她的字。她本不是季府的千金,只是其生父在战场上战死,母亲又为其殉情,府内无人抚养,便寄托给了叔父。她叔父是个厉害人物,是两朝元老,天子也敬重的老将军。老将军只有一个儿子,名季德明,字子健,是季洄的玩伴儿。同着他们一起玩的,还有一个叫宋钰的,她同季洄的经历一样,也是托付在这儿的,本没有字,后来被季德名取了个字,叫世安。
这三人一同长大,只是不一同念书。全因季德名比他们都要大一些,约莫大了宋钰七岁,大了季洄八岁,故要请两个夫子,且教授的内容都不一。教子健的,除四书五经等外,连带着些兵法;教夙惠世安的,除四书五经等外,便无其他了。季洄幼时很喜读书,直到学了儒家思想,便不认真听了。先生上面讲着,宋钰下面听着,唯季洄暗自内心骂着:“什么狗屁玩意儿”。挨到下课便自己寻别的书读,终寻得一《庄子》,如同觅得了知音一样日夜捧读。奈何夫子是儒派的,儒道势如水火,互不相容,教夫子将老庄岂不是自讨没趣?私下便愈发用功起来。
那季德名到了十六岁便被父亲送到军营历练,教他如何带兵,故此季府只剩了宋钰季洄两人便也不热闹了些许。而那宋钰和季德名从小青梅竹两个,虽说差了七岁两人却毫不顾忌。季德名走后宋钰便日思夜想,不曾去上学,只是练着些武功,想着大了好去军营以天天见季大哥几面。果真,去年八月,宋钰到了二八之年,求着季老爷将她放去军营。但季老爷如何都是不答应的,岂有女子进军营同男子们住的道理?但念在忘去的宋先锋的份儿上,只允她去帮忙做饭料理些生活杂事,宋钰便欢喜地去了。而季洄又少了个玩伴。
年前夫子又讲了些儒家之道,季洄的不悦这下被夫子看得一清二楚,夫子责怪她不认真听课,不尊重自己,本想责罚她。而季洄忙解释了缘由,夫子喟然叹道:“既与之不通,只得另请搞老庄的了”。好在是年前,过年时也不须上学,故找新夫子的事情便能缓一缓。
年过了大半儿,还剩个上元。季洄赶着上元出来看看,却只能到东市逛逛。但好在东市都是些大户人家开的商铺,东西还算新鲜,故也逛了良久。说子时有烟花,只是现在还有一个时辰,却不知逛哪儿,便找了个茶肆休息。果真是万人空巷的好景象,季洄心里想道。可是眼下正无聊,也不知干嘛,便呆坐着端详起茶具来。那茶具是瓷的,盛世既有南青北白,想这白瓷碗定是从北方远来的稀罕物!虽说盛上茶与其他白瓷无异,若打过来一束光,对着光看才发现这碗里面孕着些红色,底端的红欲滴非滴,娇嫩得如小姑娘脸上的绯红。
坐了一刻,着实有些无聊,便走出茶肆,迎面看见一个纸灯店,一群小孩子们在店内选着自己喜欢的纸灯。季洄也觉得那些纸灯挺好看,就进去看看。果然,这些纸灯以朱色为主,偶有些黄豆色的,却看着有些老旧。正选购时,听见有人上来打招呼,“姑娘”,转身看时,是个书生,双手作揖,面容和善。季洄应了一声,却觉得奇妙,不认得这个人,和我打招呼作甚?那书生继续说道:“姑娘,打扰了。在下初次玩着新鲜物,不知如何把玩,正想找个人讨教便看到了姑娘您。若姑娘懂得可否教与在下?”说罢,又作了个揖。季洄平日不怎么和陌生之人说话,便有些不知如何措辞,况且虽与那人素昧平生,却又觉得眼熟,若是见过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是哪年哪月份的事,终归有一些久别重逢的感觉,一时间更红了脸。那书生见姑娘如此也羞了起来。原来这书生不是别人,正是当朝的太子,名李溯,字乃为止。他如今已十八,书也读得差不多了,皇帝便遣他到城中历练历练,也算是微服出访,便寄托在了季府中。既是微服便不能让人们知道,季老将军眼瞧缺个夫子的位置,于是给他安排给他了。早上李溯刚到季府安顿好,见了季老将军,老将军交代了事务,李溯便去了自己的屋子。想来有些无聊,听得长安城今日有夜市,就出来逛逛。走时季老将军特意叮嘱只能去东市,若去了西市恐辱了他的身份,又安排几个护卫跟着,李溯给拒绝了,只身一人便走到了东市。
他自幼从大明宫待着,被封太子后又在东宫住着,虽见过了许多新鲜玩意儿,却不曾见过民间的这种纸灯。正想着问问店主如何把玩,却看见旁边有个少女,偶然瞧见了正脸后,顿时千万般思绪涌上,内心觉着这个姑娘实在是奇妙,竟有些旧相识的感觉。正想间,像是那姑娘身上有根红线,将他牵了去。
搭话间,见那姑娘涨红了脸才发觉自己冒犯了。一时间束手无策,不知如何应对如何解脱,才听见那姑娘答道:“既是这样,我便教与公子。”
其实这话也不是季洄的本意,她是有些痴傻的,却不知怎么这句话倒从胃里滚了出来。直到自己说出了好一会儿她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话。李溯见状,觉得刚才的冒犯之意在那姑娘那儿算是消了的。于是欣然道谢,二人携着纸灯出了店。
这二人正往东市的东北角走去,一个在稍前引着,另一个在后面紧紧跟着。
季洄思想一路上不说话也是有些尴尬,便主动说道:“这纸灯是要放到河里的,好在东市有个小湖,正巧今夜烟花也从那里放。”李溯便紧忙接说:“看来姑娘对东市倒是十分了解。”季洄间他搭话,便觉得他是个礼貌人,微微笑着,“我自幼在城中生长,有时间便来东市逛逛,自然是熟悉的。”这一言一语,气氛活跃了些许。
不久便走到了,二人走上到湖边,教授的教授,学习的学习。水上漂浮着的纸灯越来越多,映照着黑夜,黑夜变成了白昼。设若是夏日,还需赶上七月流火,在这里便能看见许多飞羽旋于湖上,还能闻见汀渚上的汀兰香气袭人。可惜现在是冬季,唯能听见楼台上的微微旦唱。
夙惠果然夙惠,为止果然知何为,这纸灯伴有精致的机关,却也被识别了出来,不一会儿就置身于水面,飘飘悠悠地划向远方。还有一刻就到子时了,风也突然起来了。这阵风如同一只大手,将二人的头发托了起来,轻纱素衣也摇晃出缥缈妩媚的姿态。风愈发紧了,纸灯被吹得看不出来,只能看见点点亮光了。季洄思想着该与这位公子作别了,便向他告了别。李溯见此也连忙道谢。只是还没问姓名,季洄便离去了,留下李溯一人在湖边懊悔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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