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梧桐互相掩映的背后,一栋别墅影影绰绰,依稀可见二层闪烁的灯光。一个人沿着石墙小道不停的奔跑,他的鸭舌帽沿儿压得很低,但在幽暗的月光下,仍然可以看到此人额边有细密的汗珠涔涔滑落,殷红的鲜血顺着他的左臂,一直流到手指,眼看就要滴到石砖地上。
眼前因汗水而模糊起来,他觉得自己无比的困倦,他已经不想再向前哪怕一步,虽然他知道危险还在如影随形。此刻,他就是一叶孤舟,无能为力之感阵阵袭来,马上,下一秒,他就要倒下了。只是,他还有任务没有完成,他还有责任需要去履行,他挣扎中看到暗影里有一双惊恐的眼睛正紧紧的注视着他,那一刻,那双如一头小鹿般的眼睛就牢牢记在了他的心里,令他多年漂泊冷酷的心猛然的一紧。
(壹)初逢
上海纺纱大佬刘锦荣一生阅女无数,可不知是命里无子还是怎的,总归只是得了两女。但即便如此,他仍把两女视为掌上明珠,只不过,他把更多的家族期望都寄托在了长女刘毓身上。因此,长女刘毓自小就被严格按照名媛淑女气质培养,一举一动都带着典型上流社会的风范。而对幼女刘璃,刘锦荣则给予了更多的父爱,令其能拥有更多的成长空间,虽然礼仪规范仍然贯穿二小姐的生活,但却从未有大小姐那样的严苛。
今日,是大小姐刘毓的18岁生日,也是大小姐的成人礼。刘锦荣宴请了众多宾客,由于刘家在上海商界的势力,因此,几乎半个上海滩的名门望族,还有一些官方人士都携妻带子的来参加了。其实说是给小姐过生日,但明眼人都心中了然,这是刘家在发出招婿结亲的邀约。
而上海滩刘氏锦荣纺纱集团的二千金——刘璃,与她那个上海滩上流社会人尽皆知的大姐相比,生活反倒自在许多。刘璃与姐姐只相差两岁,此时她也是二八豆蔻。只是与姐姐已经初露成熟女性美的相貌相比,她则仍是一团孩气,只是那双动人的眼睛,如小鹿一般,灵动、充满希望。
刘璃从小就不善于如父亲和姐姐那样在人群中长袖善舞,彼时的她换了一身男装,她有很多套男装,一是她一向喜欢着男装,再一,她觉得男装便捷。她偷偷从刘公馆的偏门遛出,沿着院墙,在昏暗的小道上慢悠悠地踱着步。今天是大姐的生日,众宾客包括父亲都不会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现在大家应该都在跳舞,刘璃边走边想。
突然,她的余光看到了一个带着鸭舌帽的人,在幽暗的月光下,那个人也发觉了刘璃的存在。两个人都是怔怔的互相对视着对方,刘璃看到这是一个男人,鸭舌帽压得很低,仿佛不愿让人看到他的脸,但借着月光依稀可见男人高耸的鼻梁,薄薄的嘴唇显示出他的坚毅,只是不知什么原因,竟然唇上一片惨白,没有一丝血色。顺着男人的右手看去,刘璃惊恐的发现,他的左肩有血迹从右手的指尖渗出,自小,刘璃就甚是怕血,幼年时曾有过晕血的症状。如今大了,虽然不会再晕厥,但总是见血就要惊呼,只不知为何,这一次刘璃竟硬生生的把即将脱口而出的惊呼咽了下去。更为奇怪的是,刘璃感觉自己的内心紧紧的缩了一下,她甚至连想都没想,直接伸出双手扶住了男人,因为男人很快就要晕倒了。
“快!赶快把周边都搜一下!刚才阿华打到他的左臂了,他有伤,跑不了多远!”刘璃听到临街有人说道。她不仅心头一紧,左臂?有伤?难不成是眼下这个男人?男人身体的一半重量都不由自主的倚在了刘璃身上,虽然他比刘璃高不了多少,因为刘璃算是女性中比较高挑的,虽然他也很瘦,但毕竟是男子,刘璃搀扶着他仍是很吃力。男人有短暂的神智不清,此刻略有醒转,微蹙了蹙眉,小声说道:“你走吧,不要管我,用不了一会儿,他们就会搜到这里了…”,他的声音沙哑,但很有磁性,在撞上那深沉眸子的一瞬间,刘璃感到自己仿佛掉入了一片汪洋。此后,她终其一生都为此沦陷,为此牵挂…
“他们是什么人啊?为什么追你?”刘璃扶着男人沿着墙壁走着,她打算把男人从偏门带回公馆。她知道,不管追杀男人的是哪方势力,对于刘公馆都是要买几分面子。因此,今晚,刘公馆是男人最好的栖身处。男人没有回答,他仿佛很累,刘璃也没再追问。在政治环境十分复杂的上海滩,刘璃自小耳濡目染,她的心里已经有了计较。只是,她总是忍不住去看男人的那双眼睛,那里面应该藏了很多情感,很多故事,她很想去了解。虽然与男人素昧平生,但走在他身边却有莫名的心安,一种仿佛与生俱来的信任感油然而生。
“阿华!你赶快搜一遍,前面是刘公馆了,今天那里可都是一跺脚,上海滩就要晃三晃的大人物,别到时候共党没抓到,再把咱哥儿几个饶进去的!”,“是!队长!”。交谈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串凌乱的脚步声,刘璃明显感到有一群人正在往这边疾走。但此时距离自家的偏门尚有一段距离,刘璃一时间不知所措,由于紧张,她扶着男人的手不自觉的抓的更紧。刘璃不住的往身后的拐角处看,她感觉那群人马上就要拐过来发现他们。忽然,男人闪身躲进了身后墙壁一处小凹陷,凹陷只有一人大小,但如果站在街的尽头拐角处看过来却是一处很好的掩体。刘璃被男人一把拽进凹陷,两人在这狭小的空间相对而站,男人右手里举着一把上了膛的手枪,他的呼吸虽然急促,但几乎没有生息,刘璃平生第一次如此靠近一个陌生男子。黑暗中,她仍然觉得自己脸颊滚烫。她能闻到男人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她能看到男人深邃的眼眸里那黝黑的瞳孔,她忽然有些想哭起来,她忽然觉得有些心疼,心疼眼前人此刻的亡命奔途。
手电光从两人身边恍来恍去,但都是一掠而过。“队长!…这边没有人!不过要不要走过去仔细搜搜?”说话的好像是那个被称阿华的人,听声音的方向,刘璃觉得此人就在拐角处,只要他稍稍再往前走几步,他们的藏身处就将暴露无遗。刘璃真的开始害怕起来,身体微微向前倾,她情不自禁的向着面前温热的男人靠去,她就是想偎依在他的身侧,男人似乎也感到了什么,低头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受伤的左臂缓缓的搂住了刘璃,男人轻轻说:“别怕!”声音里带着一种笃定。刘璃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她仿佛真的不再怕了,她甚至希望在他怀里的这一刻能够永恒。
搂入怀中的一刻“你笨啊!阿华!赶紧着,滚回来!不知道那边是刘公馆的地界吗?!何况这边本就是法租界,不是你我能搞定的地方!还他妈搜个鸟!收队!”,“可…队…”阿华仿佛仍有不甘,“可什么可?!…你不都扫了一遍吗?!你自己睁开你个狗眼看看,这街上有地儿藏人吗?!何况,你打他那一枪他也总得治吧?只要有人去看枪伤,那就是他准没错儿!总之,他插翅也难逃,不急在今晚。”说完,刘璃听到一众人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同时,她也明显感到眼前的男人长抒了一口气,刚才紧绷的身体此刻又变得绵软起来。
“你快离开这儿,今晚的事忘掉吧。”男人虚弱的说着。“嗯…,我,你…你的伤…”,刘璃小心翼翼指了指男人流血的左臂,掏出自己的手帕,笨拙的帮他把伤口包好。“你叫什么名字?”刘璃想知道男人的名字,她想在以后的日子里能够在心里轻念他的姓、他的名,她想让这一晚短促却紧张微妙的情感能有所寄托。但男人只是疲惫且无奈的摇了摇头,略显沉闷的说:“你不用知道我的名字…,快走!”男人的眼神忽然有些柔情,他似乎有一些不忍,微微缓和了一下语气,说道:“不知道我的名字对你有好处。不过,还是多谢小姐刚才的仗义相助!”言毕,他急于转身离开,“那我今后还能再见到你吗?!”刘璃急切道。男人顿了一下,只是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他的背影缓缓消失在深沉的暗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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