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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奴隶的母亲》是柔石于1930年在鲁迅的影响下创作的一部短篇小说,被评论家认为是“转换作品的内容和形式”的一次成功。
小说的主角是春宝娘。她没有名字,因为至始至终她都没有被当作一个独立的人存在,她只是一个传递生命的载体,一台生育机器和一头劳动的牲口。
她的丈夫是个贩卖兽皮的皮贩,有时也能兼做农活,可见最开始这男人并不是一个游手好闲坐吃山空的败家子。
作者三言两语介绍背景后,设置的第一个困境出现了:
然而境况总是不佳,债却是一年比一年多了。
一个人勤奋劳动仍然不能养活家人——这就是当时的制度的问题了。
皮贩于是破罐子破摔,债多不用愁。他把烟吸上了,酒也喝上了,钱也赌上了——他吸的是大烟,染上酒瘾和赌瘾;这是走上毁灭的路上了。当然,人也变得凶残了,害了“黄胆病”,被称作“黄胖”,贫病交加的他生活的道路越走越窄,终于到举债无门的境地了。
上文中作者对皮贩“黄胖”的铺垫,不过是解释了故事发生的导火索,把“黄胖”推进到困境。产生了故事的第一次冲突,也埋下了悬念:这个家庭的困境要怎生破解呢?谁来挑这个担子?谁来承受这些苦难?
于是作者顺理成章地导入了春宝娘,这个连名字都不配有的善良女子。
表面上,导致春宝娘悲惨命运的罪魁祸首是“黄胖”。他不顾五周岁的儿子,终于打主意“典妻”。 典妻就是把妻子租赁给别人三五年,生出了儿子就算履约成功。
对方会先付出一定租金,双方完成租约后,银货两讫各不相干。表面上交易双方自愿,公平合理,实质上是把有血有肉的妻子当成货品典押了。
他们没有把女人当成人,而只是一个没有感情、没有独立人格、没有发言权的牲口,哪怕他们的儿子春宝五岁。有一个已经五岁的儿子了,说明夫妻应该有五年的感情了;有刚刚五岁的儿子,说明孩子的成长还正是需要娘的时候。就在最不应该的时候,发生了最不应该出现的事情。“黄胖”因为王狼来讨债,就把春宝娘典卖了。
尤其令人寒心的是,“黄胖”借沈家婆的口说出的话:“你还将妻养在家里做什么呢,你自己黄也黄到这个地步了?”黄胖必然是内心赞同沈家婆这冷酷的观点的,于是他付诸行动了。他事先也不和春宝娘商量,直接就把她典出去了。而沈家婆,正是做人口贩卖的“媒婆”,正好老秀才的大妻要典一个奴隶兼生育机器。于是买卖双方一拍即合,各得其所,也就顾不上“交易货物”是否愿意了。
“昨天,沈家婆到过秀才底家里,她说秀才很高兴,秀才娘子也喜欢,钱是一百元,年数呢,假如三年养不出儿子,是五年。沈家婆并将日子也拣定了——本月十八,五天后。今天,她写典契去了。”
妇人战着牙齿讲理哀求不要卖她,然而即使是把春宝抬出来当理由,也没有用,再说下去男人几乎都要怒了。
妇人也许有了初步的觉醒:在男人眼里,女人不算什么。妻子不算什么,春宝一生出来他家就有传宗接代的苗子了;女儿对他也不算什么,一年前刚生下来就被他活生生烫死在女人面前。妇人要活下去,只有逆来顺受,接受一切不得反抗。她将离家前一晚,坐在黑暗处——这就像她一生的命运——思考许久,然而依然琢磨不定,不得要领。最后思绪落到春宝身上,想到儿子,她不能反抗、不敢反抗,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反抗。
女人,尤其是贫困底层的农村女人,除了饱受经济上的困窘磨难,还要承受人如草芥的精神屈辱。要在这个世界上苟延残喘活下去,她只有屈从。
浙东一带就有这种“典妻” 的陋习,春宝娘的故事并不是她一个人的故事。像她这样勤劳、朴实、善良的女人,为了丈夫和儿子的生计,忍辱负重,去做老秀才(地主)传宗接代的工具的不在少数。生了儿子秋宝后 ,她心里明白,在地主家生活下去是不愁吃穿的。这里有自己的亲生儿子秋宝,然而她依然挂念她贫穷的那个家里的春宝,那个五岁就失去母亲照顾的苦命儿子。
春宝娘的第一重迫害是她第一个丈夫“黄胖” 加诸于她的。黄胖杀死他们的女儿,是第一次母女分离。黄胖卖掉妻子,造成春宝和娘的分离,是第二次母子分离。黄胖把春宝娘典卖出去 后,到手的银子继续抽大烟、滥酒滥赌,小春宝并没有得到妥善的照顾。
春宝娘的第二重迫害来自于秀才家。
约莫五十四五岁的肥脸老妇人亲昵地迎接她,这是秀才的大妻。然而这是幸福生活的开始吗?并不是。这个秀才的大妻既是封建宗族礼教的受害者,也是对春宝娘的加害者。她跋扈嚣张,不准丈夫纳妾,然而抗不过传宗接代的宗族礼法,迫于无奈,只能同意典妻生娃。
她收起骄傲任性,强作笑脸来逢迎买回来的生育工具;强忍别的女人分走自己丈夫的醋意;这是她受封建礼教的压迫,她必须自保求存;但她毕竟是不甘心的,她又有掌管家务的权利,因此,她也必然会把她的一切不甘、屈辱和痛苦,悉数加诸到春宝娘身上迁怒于弱者——谁让春宝娘最弱最没有自保能力呢?
于是这个地主家的大妻前倨后恭,在春宝娘怀孕后态度就变化了;在发现秀才老公关注春宝娘后发怒了;在秀才想永久买下春宝娘时加大了对春宝娘的精神迫害力度 。而春宝娘也察觉了,此家此地自己也是奴隶,此处也不是自己的归处,虽然有秋宝 ,虽然有老秀才不靠谱的善待。于是她心心念念挂牵卖掉她的那个穷家,那里的丈夫儿子。
可是当春宝娘受尽屈辱,再次忍受和亲生儿子秋宝的分别,回到自己的穷家,她看到了什么? 她看到家徒四壁,春宝早已不认识她这个母亲了。
这个家里,等待她的依然是奴隶的生活,也许还得被典卖出去。她是母亲,但也是永生的奴隶,是封建礼教夫权祭坛上的牺牲品。
她的生命,将如那沉静而寒冷的死一般的长夜,苦难将无限地拖延着,拖延着……
作者把那个旧时代的陈规陋俗,截取了一小段,深刻地剥离解剖,让人看清楚这些不出血的疮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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