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易老

一

“江南忆，最忆是杭州。”

——白居易

不断穿行的列车，从隧道处猛然撕开一个大口子，驶向未来。我们睡得昏沉，难得的旅程在一觉之间到达了第一站——杭州。我对这个城市充满了幻想，古诗词中的、日常生活中的以及每个江南碎片的黑白色调里。

初见时，你是头戴面纱的少女，葱郁的树木掩盖城墙砖瓦，看不清面容，只闻桂花隐隐飘香。我和瑶瑶乘着的士一路畅行，抵达民宿时，还未感到少女情怀。一段《茉莉花》的筝曲传来，忽远忽近，恍然间，涌上心头的宁静拉我入江南。

黛瓦白墙，微风细雨中弥散了目光。下过雨的街道上，行人零星，巷子里的楼房相互拥挤，阳台的花枝差点儿搭上对面的衣架。才出小巷，我们踩着脚踏车，沿着蜿蜒马路去往西湖，满街的桂花和我们深拥，沁人心脾。途中遇一竹林蓊郁，林高可蔽日，远观像一潭深不见底的绿池。当我站在岸边凝望，深邃而寂静的绿。

林中，绿竹环绕，石板小路中，停一木制座椅，椅上铺满竹叶带着水汽氤氲。放下自行车，闭眼倾听，近处风吹叶动“沙沙”，鸟鸣“啾啾”，远处水声潺潺。竹，虽为草，却比一些树还粗壮，茂盛。“繁荫上蓊茸，促节下离离。风动露滴沥，月照影参差。”此时，树影中忽然落下几点光斑，雨后晴朗，人影参差。他人爱你高洁，我亦见你本样。

待我们走出小路，穿过一个巨大的石门，才发现这里是杭州植物园。直行千里，掠过房屋，瞥见湖水的一角。西湖揭开她的面纱，裸露着美好的胴体，侧卧在粉紫色的夕阳下。我们再次撇下自行车，拿起相机，捕捉一刹那的秋色湖光，接着穿过“断桥残雪”的石碑，走上断桥。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也许古人感受的西湖，和我见到的有出入，但乘舟而上的一刻，我仿佛触及了江南的秘密。 

夕阳余晖斜照，懒懒散散洒在水面上，紫色渐渐褪去，留下暖橘色残挂在山头。柳叶飘摇，在富有节奏的摇橹声中，我们和船夫开始闲聊。刚开始，我们只是互相接《湖心亭看雪》一诗，接到“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便停下，开始眺望远方的湖心亭。暮色渐晚，船夫一一介绍平湖秋月、湖心亭、苏堤春晓碑亭等等，专门讲述了员外抛绣球的故事。古筝曲里有一首《平湖秋月》就是讲述西湖美景，花影交错的平湖映着秋月，沁人的清风舞不尽雅致情怀。恰逢近中秋，月圆之夜，显得格外明亮。

从天明到暮色，从夕阳西山下到月上柳梢头，我们坐着、半躺着在船上，听来自世界的各种声音。水声清晰起来，风动在耳边，月光映在水中发颤，不知是哪条船上传来的手风琴，还有闭上眼睛之后感觉到的每一次呼吸声，都在天地间留下了痕迹。这趟船是送客的回家船，送完我们船夫也得靠岸回家了。

第二日清晨，我们来到了西溪湿地公园。与其说是公园，不如说是一大片森林，未经雕琢的绿色胜地。人烟稀少，一里路内绝遇不上一个人，以至于后来遇上一条蓝黑色的蛇从草堆溜出，也只能我们俩人惊叫着互相拉扯，磕磕绊绊跑出这片区域。出了岔路才遇上一个抱小孩的妇女和一个老者，听到我们的描述，两个大人也吓得不轻，掉头就往大路走。

无限的宁静，踩着池水，我穿着姜黄色的旗袍和山中舞蝶来次约会，驻足在我肩膀上的彩蝶，成了相机里的回忆。

除了绿色植物，最让人费解的是鸟园的迷路。路牌上写着50米距离的小路，我俩愣是寻了二十来分钟。从喜鹊桥、红隼桥到绿鹭桥，弯弯绕绕，七弯八拐，也没寻见一处重复的桥，最后我们围着鸟园一整圈，才来到观鸟楼。令人惊奇的是，返回的路上一条桥都没遇上，五分钟就瞧见出口了。

今夜是在杭州的最后一夜。明日中秋，月渐圆，抬眼望月，若隐若现的圆盘缩在云层中。一场秋雨骤停，雾蒙蒙的夜，飘散着似有若无的桂花香。我坐在民宿阳台的竹篮椅，等着夜半。

距离上一次赏月，过了5个月，更准确来说，上次是看“双星伴月”，这次只有我和月。农历八月的杭州，沾上雨水气，我带着体温凉凉，回味一个短暂的相聚。

我们白天清醒，夜晚入眠。往往白日假清醒而黑夜长呻吟。忽然一阵风，吹散了花香，带来人间半点烟火，烧烤的蒜香萦绕鼻尖。月光猛然从缝隙中渗出，略微刺眼的白光，一瞬又被黑云笼罩，反反复复，重重叠叠。阒静无人，清风徐来，唯有摇椅微摆，我坐在这里，等云散月开，看周而复始。我们在旅途相遇，在旅途重逢，在旅途相伴，我们在月下相拥。凉夜苍苍，月色茫茫，我拿着金桂飘香十里，小桥流水等一个良人。

杭州夜，初夜睡去了，明日就离别，你总在我梦里，是中学时最爱的城市，是工作后最向往的地方，是闲暇时最不舍的夜。要流下多少泪水才会学会成熟，学会成熟后要忍住多少泪水，我也想做你怀里的锦珍玉食。一壶龙井茶，一块糕点，闲等你一夜，守着仿佛过了一生。

可是，良宵易逝，韶光不再；夜深易寒，久处则腻。你来的时候像路过的惊蛇，恐吓任性。只叹“花非花雾非雾”，不过水中花镜中月，守得半夜不见月开，只听落花。更深露重，毛衣微凉，夜月见好。

短暂的相逢，总要用一生遗忘，与其遗忘，不若铭记于心。此为《江南易老》文其一，拖沓近两个月，我才重拾笔墨，写下我们的故事。

柚

2020.12.8于长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