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方域
曹州余尉,出画竹一轴以示余,曰:“此元管夫人所作也。出自大内,明亡后,游燕市而得之。”呜呼!余闻书画之在大内也,中贵人掌之,玉其椟而金其缄,而犹志之以别玺,曰“秘阁之宝”。今出自天子之宫而入尉之手,废兴之故,可以感矣!
然方其在大内也,虽玉椟而金缄,而天子倦万几,或终岁不观。暇则妒宠工媚者各趋而前,书画不能以其落莫争也。虽中贵人掌之,而彼日徒营为酒食,醉饱则斗鸡驯猫,亦不知观。而天下之文雅鉴赏者,固虽欲观之,而秘阁禁严,不能到也,是终无由见知于世也。方且真伪杂而美恶溷,不过荣其外而已。尉乃鉴之别之,爱之重之,与天下之有识者更拂拭而赞叹之。故天下之物,有不必荣于天子之宫,而绌于尉之手者。呜呼!遇合之道,诚难与俗人言也。
尉又云:“今太保宋公,尝见而欲得之。诡辞以岁久剥落,将入吴中求国工装之以献。”时尉方求补官,舍于太保之馆,因遂逡巡以去。其后数见太保,辄问曰:“画固在乎?曾求国工治装乎?”言之而笑。尉终不献,太保亦不更索也。呜呼!尉诚高矣!若太保者不具论,倘亦所谓不贪为宝者乎?
余尝观之,其绢细密有坚致,非近世所能为;竹潇洒神韵,旁有石,历落而远,其为管夫人作无疑。管夫人者,赵文敏之妻也;文敏以宋宗姓仕元,为显官。今所传者,翰墨满天下,岂当时矜重,而求索不获辞耶?抑文敏夫妇,借以写其“彼黍离离”之感耶?何其有闲情而为此也?然当时仕之以显官,矜重其翰墨,而卒使之消遣于艺事,不忧不戚,夫妇偕老。呜呼!当时之所以待胜国者厚矣。
凡此皆其可记者也,余因为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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