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坐火车最大的好处就是能看到一座城市最美的一面。每次路过一座城市,不管铁轨下的街道是多么破败荒凉,只要有灯光,各种颜色和形状都会在车窗里急驰而过,留下带着余晕的影子,每每于此,在旅人的心中,这座城市便带着些许迷幻活在了记忆里,或许有一天,你还会回来,寻找它的影子,或许也不会了,那座城市留在那一刻永远不会改变。
人类是一种有着强烈迁徙属性的动物,这种属性深藏在我们的基因中,一直不曾丢失。所以,对于陌生的城市,我害怕去认识它的全部,又期盼着在那里找到属于自己的故事。
窗外的灯火璀璨,恰好能弥补这种情绪,你看不到它最差的一面,同时又在心里留下了一些期盼。这是我对深夜里的铁轨最好的希冀。
举起手机,我试图记录下那一刻被灯火点亮的夜色,咔嚓一声后,看到的却是在车窗上自己清晰无比的倒影,以及车厢里的众生百态。
生命里总是会有这样的时刻,你留不下什么,也带不走什么,只会在记忆的某一块留下最为炽烈的一段时光,无论是遗憾,还是恩典,在那一刻,你生命里再也没有比它好的东西了。
我第一次坐火车是在十一岁的时候,说起来并不值得高兴,那时候我的手弄伤了,不得不到省会住医院,坐火车便是出院返程的时候。
十多年前,铁轨上的呜呜呼鸣还是绿皮车的天下,车厢里没有暖气,也没有热水柜,全靠烧炉子来完成,所以车厢与车厢交接的过道旁都有一个高高的煤堆,农民工十年前便也是如今一般的辛苦,买不到坐票便在煤堆上铺一个麻袋,然后倒头就睡,汗流浃背中呼噜声震天响地。
十年前,火车的速度只有如今的一半,从省城回家要七个多小时,路途漫漫,无以慰藉,两块钱一份的报纸很快就看完了,舍不得丢掉,便铺在煤堆上,面朝窗外,黄土高原上的矮小灌木丛便如电影里的镜头一样,一帧一帧在眼前回放,纵然是那般的破败荒凉。
十年前,冬天的温度比现在低的多,郊区还没有工厂,游人盼归,候鸟已回,只留下麻雀和乌鸦,在瑟瑟寒风中觅食、孤鸣。其实我并讨厌乌鸦,因为他们是我孤独记忆里,旅途中唯一的风景,火车在进入山区前会路过一片荒原,原野上有几棵高大的杨树,光秃秃的头顶上座落着十几个鸟窝,很大很大的那种,乌鸦在树头跳来跳去,有时候会哇哇叫上几声,让荒凉的原野不那么空旷寂寥。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没有出过远门,第二次坐火车的时候已经是高三,中间相距五年有余,一样的路线,再也没有看到一样的风景。
车厢里的煤堆不见了,只剩下没有坐票的农民工大叔。
两块钱一份的报纸再也不买了,只留下矮小的灌木丛无人在意。
荒野上的寒鸦未能再见,寂寥空旷的冬天一如既往地寂寥。
在一些人长大的同时,一些人正在迅速地老去,当年一起出行的一家三口,如今只剩下我一次又一次地背上行囊。越长大越孤单,也愈发喜欢看着窗外发呆。
霓虹初上,将漆黑夜色点缀起来,凭添几分亲近,只是只身远行,难免落寞萧索,就像人生,踽踽独行的时候越多,就越容易记起以前的人,以前的风景。不为怀念,只为记住曾经。
我记得几年前去学校的时候,邻座是一个徐州的本地大叔,在得知我要去徐州读书时,大叔十分激动,以至于掏出身份证来证明他是个老徐州人,那时候我还听不懂徐州方言,在大叔的佶屈聱牙中,我能听出的只有他的骄傲。
大叔给我介绍了好多徐州当地的景点,并且叮嘱我一定要去看看,后来我去了几个,其实并没有大叔描述的那么好,就像我站在大龙湖边上不禁哑然失笑一样,当时我眼中的所有风景都是火车上那个大叔的侃侃而谈。
一座城市于人而言,是一段过往,或者一个归处,而一个人于城市而言,是一张名片,或者一个路引。他们的出走或者留下,都会给这座城市的印记,传承或者传递。
路很多,但我们不会一直地走,总会停下来,其实留住人的风景并不是风景本身,而是风景在人心中的特殊意义,就像一份工作,一个爱人,一个家庭。旅途漫漫,难免羁绊,很多时候,我们需要这样的羁绊,或者说我们的出走,也就是在寻找这样的羁绊。
黑夜总会进入最为漆黑的时候,路途很长,却也是会有终点,在所有灯火俱寂的时候,光明便会到来,相信自己,在旅途最为寂寞难熬的时候,终点也就不远了,那里会有你一生的羁绊等着你。
人行于世,终有轨迹,心有所遇,便是明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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