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团圆媳妇之死——《呼兰河传》⑷

文/灯芯花颜

《呼兰河传》第5章是重头戏的一章，是具有转折意义的一章，篇幅最长的一章，在这一章萧红由自身悲凉转向了对低层民众的生存方式深层关注。

前4章呈现了诗化、散文化的特点，整个作品结构上各章节的联系不是链条关系，一环扣一环，没有一个贯穿首尾的主导人物和完整情节，而是一种花瓣式，各章在自己的花托中开出花来。

作为长篇小说的《呼兰河传》到了第5章终于出现了小说所具有的3要素。它出现了情节、环境，出现了一个悲剧性人物——小团圆媳妇。

鲁迅曾经说过：“悲剧就是把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

“我”第一次看见团圆媳妇时，“不是什么媳妇，而是一个小姑娘。”后来再看见时，“头发又黑又长，梳着很大的辫子，……她脸长得黑忽忽的，笑呵呵的。”

乡邻的看法在当地可重要了。“不过都说太大了，……”周三奶奶说：“见人一点也不知羞。”杨老太太说：“头一天来到婆家，吃饭就吃三碗。”一个青春健康的12岁女孩被认为个子太大，吃得多，又不懂得怯生，婆家会管不住。

为了管教新来的团圆媳妇，婆家开始打人。“打得特别厉害，那叫声无管多远都可以听得见的。”邻居们却认为，“早就该打的，一点也不害羞，坐到那儿坐得笔直，走起路来，走得风快。”后来越打越厉害，不分昼夜。哭声很久，到了冬天才没有。

不打了，又新鲜出妖蛾子来，团圆媳妇被婆家当成狐狸精身边的人，家里开始夜夜跳大神。又是扎草人烧，又是吃全毛公鸡、黄连炖肉，又是弄来江湖偏方，胡乱来回折腾。终于婆家人反映“病一天比一天严重，夜里睡觉，她要忽然坐起来的。……她的眼睛里边老是充满了眼泪。……”

这一章到了第四节，我还沉迷小说情节的时候，萧红自如娴熟地从儿童转到了成人的全能视角。“大孙子媳妇就偷着把这块给留下来了，因为她想，奶奶婆婆不是四五个月没有买到一点晕腥吗？”“团圆媳妇的婆婆想，这倒也简单、容易。”……这种洞晓他人内心思虑的语言既不是儿童视角，也不是萧红视角。这三个视角在《呼兰河传》中一直存在，并在萧红笔下对接自如。

一些学者研究萧红笔下的小团圆媳妇时，有的认为团圆媳妇暗指了倔强、无意识、懵懂的萧红自己，因为不懂得规则而受到家族及社会的打压。悲剧的是，团圆媳妇从头到尾没有真实的姓名，也代表了她的一生轻如草芥。

后来团圆媳妇家来了一个神奇的云游江湖抽帖的人，声称特意过来治病的。在询问团圆媳妇情况时，婆婆是这样回答。

她来到我家，我没给她气受，哪家心的团圆媳妇不受气，一天打八顿，骂三场。……我只打了她一个多月，……我是为她着想，不打得狠一点，她是不能够中用的。有几回，我是把她吊在大梁上，让她叔公公用皮鞭子狠狠抽了她几回，打昏过去了。可只昏了一袋烟工夫，……是打狠了一点，全身也都打青了，也还出了点血。……也没肿得怎样高，也就是十天半月地就好了。……我也用烧红过的烙铁烙过她脚心。谁知道来，也许是我把姐打掉魂啦。……

团圆媳妇开始夜里说梦话，白天发烧，说起梦话总是说要回家。婆家一算，回家是回阴间地狱的意思，都相信团圆媳妇身上有鬼了。“于是一些善人们，就觉得这小女孩也实在让鬼给捉弄得可怜了。……于是大动恻隐之心。东家二姨，西家三姑，她说她有奇方，她说她有妙法。”“用大缸给团圆媳妇洗澡，而且当众就洗。”团圆媳妇被抬进大缸，大缸满是热水，滚烫的热水。

“她在大缸里边，叫着、跳着，好像她要逃命似的狂喊。她旁边站着三四个人从缸里搅起热水来往她头上浇。不一会，浇得满脸通红，她再也不能够挣扎了。”看热闹的人以为她死了，都跑过去拯救她，“竟有心慈的人，流下眼泪来。”但洗澡要洗三次，这样，团圆媳妇又烫了两次，烫一次，昏一次。婆家眼见不行了，要“休了这小妖怪”。

团圆媳妇终于死了，喝丧酒的人回来说：“酒菜真不错……”另一个说：“……鸡蛋汤打得也热乎。”

放下这让我内心沉甸甸的第5章，我压抑的心情半天也缓不过来。

萧红在文中愤怒地写出：“当周围的人都不正常的时候，正常的人才会被认为是‘疯子’。”

这个东北小镇的人们患得是麻木、愚昧、残忍、空虚、无聊的病，他们有着落后愚昧的民风民俗，有看根深蒂固的封建礼教、迷信传统思想，他们虽然是善良的，却对人的生命冷漠，形成了集体的无意识主义，成为了“看客”的群体，冷漠地看着杀害，也映衬了国民的劣根性。

也如萧红遗言所言，“女性的天空是低的。”在中国千百年男权统治下，小团圆媳妇之死无疑是沉重的，“也是一曲女性悲剧的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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