爝火

  爝火渐渐熄了。

    燧在黑暗里惊醒，看向身边，妻儿仍在熟睡，父亲的鼾声从另一边传来，令燧有些心安。他小心翼翼地把妻儿身上的兽皮掖好，起身从一旁拾起了些干草，放在仍略有些泛红的火堆上，然后伏下身子，轻轻地向火堆吹气。眼看着干草渐渐蜷缩，火苗星星点点地迸溅出来，终于燃成一小团火焰，燧送了口气，在火堆中添上了几只树枝。

    已然睡不着了，燧坐在火堆旁，向洞外看去。黑暗仿佛是有生命的，随着火焰的起伏一呼一吸，将光照不到的地方尽皆吞噬。人的目光，却只能困顿于火光照亮的方寸之间。远处忽然传开了孩子的啼哭，伴着大人愤怒的嚎叫。燧似乎习以为常，只是怔怔地看着东方。日出还早，黑夜好长。

    身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父亲来到他身边坐下:“又是鸮。”

    “嗯，不知道今晚，又要伤多少条人命。真是可怜那些孩子。”

    父亲拿树枝拨了拨火，让它更明亮些:“这世道，不定什么时候，自家的火突然就熄了。天雷又不会随时而至，采不到火种，遇到鸮，只有认命。人的命，有时真不如这蓬草。”

    “只能认命么？”燧握紧了一旁的矛，“天雷不知什么时候来，鸮又在黑暗里潜伏。火种也好，人命也好，都只能由上天说了算？”

    “别又犯傻！”父亲轻声地呵斥他，“夸父已经一去不回，你还有妻儿！”

燧紧握的手又松开了。他坐在火堆旁，定定地看着那团火焰出神。

    东方终于泛出一丝亮光。燧站起身，看了眼妻儿，对父亲说:“我去采点干柴。”持矛走出了洞穴。

    不远处的洞穴旁，已经围了一堆人，燧路过时，不忍去看。“该死的鸮！”人群里有人愤然，“再采不到火种，就该轮到我们了！”

    “可天雷已经许久没有落下！”另外有人说，“我家的火种已经快熄了！”

    “又能怎么办！”已然有人语带哭腔，“除了祈祷天雷，我们又能怎么办！”

    “对对对，去向神木祈祷！”一群人互相簇拥着，往林间那株第一次被天雷劈中，采得火种的高木走去。燧没有跟上，提了提石矛，转身走入林中。

    太阳终究没有露面，小雨倒是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燧没能拾得干草和干柴，打了两只野雉，绑在石矛上扛回了家。妻子看到他，对他苦笑:“家里的干柴烧完了，今天，只能吃冷食了。”

    燧放下石矛，对妻子说:“我去借一点柴和火种。”

    “别傻了。”妻子一把拉住他，“都指望这点火种过夜，谁会借给我们。”

    孩子吃了冷食，一直闹肚子疼，哼哼唧唧不愿意睡觉。夜色降了下来，燧握紧了石矛，和同样瞪大眼睛的父亲守在妻儿身边。黑暗浓得发沉，令他只觉呼吸都有些滞涩。汗水开始在额头和鼻尖密布，燧看了看身边，看不见父亲。孩子似被母亲捂住了嘴巴，哭声若断若续从身后传来，却令他倍感孤独。风声，雨声，草木摇落声，飞鸟扇动翅膀和走兽游曳的脚步声纷至沓来，击打着燧的耳膜。天亮时，孩子终于睡了，燧却累得瘫软在地上，仿佛已然度过了一生。

燧擦了擦汗，起身对妻子说:“我去找火种。”

    “天雷未至，要去哪里找？”妻子神色焦虑地看着他。

    “不知道，总要有人去找才行，不能让你们再受苦！”

    妻子走上前，把他的手放在掌心，轻轻地揉搓:“早些回来，我和孩子，还有父亲，在等你。”

    一阵阵温热从掌心传来，令燧感到无尽地暖意。燧点了点头，走出洞穴。初阳刺破云端，映在他的身上。燧看着双手，妻子揉搓过后的余温还在。他攀上树，折了一根树枝，放在掌心，双手合十如祈祷，将树枝在树干上钻磨。

    熊熊火焰在神木下燃烧，火光将夜色下的苍穹映得通红。众人在火堆旁欢舞，妻子笑着看着他:“你为大家得来了火种，现在他们都称你为燧人氏呢！”

    燧看着火焰微笑，一手牵着孩子，一手将妻子搂在怀中:“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我起初，不过是想让你们，在夜里能睡得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