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檀渊之盟签订之前,契丹和宋激烈的交战,伏尸百万,流血漂橹。两匹快马在官道上交相错开,一匹带着包裹奔向前线,一匹带着家书奔向江南和平之地。
几年前,年轻的润玄面对“妻子”的要求正式求亲总是没有准备好,她是偷跑出来和他在一起的,一天一天的拖下去不是个办法,少年人觉得自己要有功名要去参军、收复失地、报效祖国,然后再来娶亲才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终于挑了一个出去挑水的时机,赶忙走到树下,在树上拿出自己偷偷准备的盘缠,路上没有饭吃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盘缠多了一半。那天,润玄哭着吃了两碗面,发誓一定要早日归家。
作战地太危险,都城天高皇帝远,将要即冠的少年决定剑走偏锋,选择了做战地附近去偷袭敌军,再带着战利品去做战地。
山头多处起的火让敌军误以为是中了埋伏,宋军因此获益,在林里搜寻放火的人,润玄就此成功侧位出道参军,也从一开始就获得了一个高的起点。
在三年的征战中,少年的文韬武略没有丁点浪费,很快升为了校尉。大帅看重他,想要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他,这个消息很快在军中传开。边塞之地苦寒,士兵们晚上凑到一起烤火也爱闲聊调侃。
男人们凑到一起,战时是好兄弟一起出生入死,闲时又爱攀比计较互相挖苦,总说长舌妇爱叨叨,却不知这世界上长舌男的存在更是无孔不入,如影随形。
一个稍微有些上了年纪的老兵,脸上还能看到有几道疤痕,开始损这位年少的将军,“咱们将军啊,一表人才,文韬武略,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女儿这样有福气。”
其他的士兵也跟着附和,其中不乏一些人有些酸意,“是啊,少将军成亲了没有啊?”另一个士兵也赶紧彰显自己的存在感“哎~,你们别说,咱们大帅不是要要将女儿许配给将军,将军现在不是还没成亲吗?小公主家世好又漂亮有对我们将军倾心,哈哈哈,艳福不浅啊将军。”
润玄只讳莫如深的笑了笑,没有说话。男人都有这样的群体,谁背叛了这个既得利益群体,就失去了所谓的最起码的“尊严和地位”。暖黄色的火焰映的将军的侧脸更加的英俊挺拔,眸色也更加的幽暗。
一个劳务兵的出现解救了卡壳的润玄,“兄弟们吃好喝好,老母给我送的东西到了,我抓紧去看看,好给老母写封信报个平安。”便在人们的羡慕和恭维中回到了自己的营帐。
十二月的天越来越冷,休沐之后都不能在外面待一炷香的时间,不然头发都会结冰霜,润玄在冰冷的地铺上裹上自己收到的棉被,越来越紧,将鼻子凑到被子上,还能闻到上面独属于阳光和温暖的味道,还有家乡,他也喜欢这样抱着妻子,也是这样的味道。
将军虽享受这份温暖却没有很开心,莫名心有不安,最终还是笑了笑。
上一封家书最快的马也已经拦不住了,想着我明天再送一封家书回去,解释一下上一封,一切都是好的。
却没有想到,两天后将军新的家书没有寄出去,就将生命贡献给了内忧外患的大宋。
10.
远在江南的“妻子”悄悄地为润玄准备好了盘缠,如果他想去的话,她会同意的,挑水出去就不会回来了吧。
又独自搬到了京城老家,却忽然发现自己已有身孕,一年后润玄联系到了她们,她也知道自己的夫君已经到了边塞,后来几年,随着他的官职越来越高,给她们寄的银钱也越来越丰足,甚至还有一些赏赐的宝物可以换一些好价钱,她用这些钱在京郊买了一块名不见经传的地,带着女儿在这里居住,女儿却因为水土不服和战乱折腾没有活下来。她叫人建造的地方和在江南和润玄居住的地方相差无几。
她似乎很喜欢女红手工,因为作战需要,润玄去了边境苦寒的地方,他在南方生活了那么久,便给他做了床棉被。她又叫了家乡附近缺银钱、家境贫寒的妻子女儿们,一起做些女红,开了个鸳鸯织坊,最初还是用的润玄寄回来的银钱,想着,等他回来,这些也是他的资产。
一片丝罗轻似水 洞房西室女工劳
花随玉指添春色 鸟逐金针长羽毛
蜀锦谩夸声自责 越绫虚说价犹高
可中用作鸳鸯被 红叶枝枝不碍刀
却没有想到自己将棉被送出的三天之后,就收到了润玄的家书,她盯着家书看了很久,每个字都认识,可拼凑在一起却莫名觉得看不懂他家书的意思,想要看一遍又一遍,肩膀颤抖到不能自已,泪如雨下。
又三天后,又收到了将军战死的消息。
看到这里,小姻都不知道该想什么了,便只是呆呆地看着自己所处的画面不断变幻。世间哪里有的那么多功名可求呢,人能求得,最终不过一个自己。
安康盛世也有冻死饿殍,动荡乱世也有荣华富贵,可乱时人,哪里比得过太平犬呢?“世道”二字,理应一分为二,“道”是人心所向,“世”就是万家灯火下的一粒米粮,城郭万里中的一块青砖。
鸳鸯坊的生意很不错,也吸引了一些挨饿受冻的孩子,也有一些男孩子想要读书,会来看她的书,还有个孩子被她在外面捡回来之后,总是待在她身边,是最勤奋的一个,叫她姨娘,说自己要登科入世,报效国家,让文死谏,武死战。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征远的军队不必担心朝中的暗流汹涌,英明的君主不受小人的谗言。
小姻觉得,这个孩子幼时的长相莫名的像她在博物馆门口见到的那位老师的助理。
恰逢其会一位道士云游至此,看着她最初随意选的盖自己在江南那座小木屋的地方,说这块地方要好好住下去,好好保存,不要声张,孩子住在这里,后代必出白屋公卿。想了想润玄送回来的家书,又几天后战亡的消息,又看了看总想要伸张志向的孩子们,去都城里选择布匹的时候,跑到官府大肆声张,要求将自己的木屋那块地可以捐给公家,只有在那里办学堂这一个条件。
世事纷杂。澄澈明亮成了一种奢求。向往而难得。
这波操作让小姻,目瞪口呆,想着如果是我的话,肯定也会先想想自己用,然后在捐出去办学堂。
11.
坐阅四朝五帝不觉几度沧桑,受尽九磨十难了知世事无常。
有言云:无恩无怨,不成眷属。因此,组成此一家庭,每一分子必有因缘所在,不论是讨债投生为子女,或者偿恩来为夫妻,必要成其组成亲眷的关键动力,即是互相有直接欠债或因缘。
五百年后,明朝,那所被道士点评为风水宝地又被女人捐给公家培养人才的学堂,不止没有衰退,反而成了第一大学府。
都城一户人家的儿子也在这里读书,孩子聪慧文雅却也难改贪玩的本性,夫妻俩携家带口外出游玩,在江南郊野居住,路上马车坏了,三人只能在路中留宿,刚好停在五百多年前那风景秀丽,绿意滔天的小木屋,这里似乎总是很干净。两人将孩子安顿在隔壁之后,便就在里屋收拾,凑合一晚是刚好的,“日月,我去孩子那屋找找看有没有蜡烛,一会天就很黑了,今天十五,月亮的光虽然够用,但咱们还是把措施准备好”。
户主疼惜自己的妻子,在学堂对她一见倾心,日月是她的姓也是他给她的小字。女孩子不能在学堂读书,但她的父亲是学堂的正主,又是当朝太傅,她也才华横溢,而且总是会有很多的学子学士喜欢她,父亲被人诬陷贪污也是当朝曾在学堂读书的宰相帮忙化解,户主常想,“也许她曾经利益过很多学生吧,才能让这么多国家栋梁、不知名的文人都写诗帮她,有钱的出钱场,没钱的出诗讽刺。”她总是闪闪发光,他想着。
日月在里屋的木头书桌底下发现了一柄没有提字的折扇,里面还有毛笔和墨水,砚台早就干了,甚至还有一些蜘蛛网,她还在铺床的时候发现墙头里面有个空格,空格里面拿出来一打诗稿,默默的念起来:
季子平安否?
便归来,平生万事,那堪回首!
行路悠悠谁慰藉,母老家贫子幼。
记不起,从前杯酒,魑魅搏人座见惯,总输他,覆雨翻云手,冰与雪,周旋 泪痕莫滴牛衣透,数天涯,依然骨肉, 几家能够?
比似红颜多命薄,更不如今还有,只绝塞,苦寒难受,廿载包胥承一诺,盼乌头马角终解救。
置此札,只怀袖。
日月总觉得这首诗让人想哭,她自觉一手瘦金体写的不错,也能在一堆男人文人墨客里卖的好价钱,鲁莽为这竹扇提字也不过分,也不知道这是哪个闺中人写给梦中人的,只能将自己的思念写下来放在墙里堆积,竟然连情人去了哪里了都不知道吗,日月不经扼腕叹息。
提笔刚写好“季子平安否”户主就回来了,缠着她非要早点歇息,他们关系一直都如胶似漆,总喜欢互相宠着,这终于将孩子安顿好,两个人难免要亲热一番,便将毛笔搁置,随他去了,待两人终于依偎着歇息,屋中只有清晰可闻的沉稳的呼吸声,屋外只剩下夏日蝉鸣的时候。
小姻却忽然注意到了屋子里多了一个人,他是小姻熟悉的,黑色玄衣宽袖袍上面的海蓝色波纹在月光的照耀下更加耀眼,甚至还多了一丝妖异的味道,他一只手轻抬拿起桌上的那只写着一首诗的诗文稿,只微微挑了挑眉,就又面无表情,又仿佛是藏着波涛汹涌,随后又看向那墨汁已经风干了的竹扇,眼睛里蕴藏着一种让人畏惧害怕的磅礴的情绪,随后又将目光缓缓移向床上相拥入眠的一对爱人。
小姻忽然觉得氛围变得紧张阴森了起来,连刚才照在他身上显得四大美景一样的月光变得越来越森白,他黑色的衣服本来是沉稳内敛的,此刻却没有半点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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