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大雪初停。我们在雪地里打雪仗,奔跑,追逐,跌倒,欢笑,于是最深的冬天里,漾起一朵最欢快的浪花,从不会被寒冷所冻结。
当脸冻得通红,当手冻得通红,当头发上都被呼吸的热气凝了霜,我们才裹挟着一身寒气冲进家门。围着旺旺的火炉,好多双小手争抢着伸向炉盖的上方,去抓那份温暖。过了一会儿,我们都缓过来,开始说笑。忽然,看见表弟的裤子湿了一大块,问他怎么弄的,他说之前藏了一个雪球在裤兜里,想拿回来玩儿,进门就忘了,结果化了。
都大笑,说他傻。外面那么多雪,非要揣回来。他红着脸分辨,说外面虽然有雪,可屋里没有啊。我们依然笑,他眼睛滴溜地转着,忽然看到小表妹,立刻就想到了转移注意力的办法:“她还把花揣回来过呢!”
小表妹不停地笑。那还是夏天的时候,我们一群兄弟姐妹去野外疯玩,女孩子们采来野花编成花环戴在头上,男孩子们则在草地上翻翻滚滚。小表妹最喜欢花儿,见到好看的,就想摘下一朵。到了冬天的时候,家里收拾孩子们夏天的衣服,在小表妹衣服的口袋里,翻出许多已经干枯得失去形状和颜色的花来。原来,她喜欢的,就摘一朵揣进口袋,回来就忘了。那件衣服她只穿了一次,也没洗,就放了起来,结果,那些花儿也被收藏了起来。
笑够了,小表妹对表弟说:“我的花儿干了,可还有啊,你的雪呢?化了就没了!”
当儿时的岁月倏忽间遥远,这个场景却总在某个时刻,穿透时光的河,在心底清晰地荡漾。在不断地告别、不断地失去之后,当空间离故土越来越远,当时间离最初的圣洁越来越远,当梦想离心中的感动越来越远,我总是在辗转失落中,想把一些情节抓住,紧紧地攥在手心里,或者藏在心底的某个角落。可是到得最后,才发现,许多的细节已被流年蒸发掉,许多的心情也已被光阴篡改。
再想起当年表弟裤兜里的雪,小表妹口袋里的花儿,便再也没有了笑的冲动。或许只会轻轻莞尔,却掩盖不住那份感慨。在表弟裤兜里那个雪球融化的短暂时间里,在小表妹口袋里那些花朵逐渐干瘪的季节变换里,那份流逝,短暂而又漫长。然后三十多年的烟尘漫漫,流逝就成了沧桑。雪融化成水,花干枯成灰,容易看到,而更多的变迁,却在岁月里隐藏得更深,很难发现。总是在结局到来的时候,才霍然而惊。
那么,我曾经小心翼翼留存的,充满希望收藏的,流逝之后,真的就枯萎得面目全非了吗?真的就化云化烟消散了吗?如果是,怎么我的心会有一种遥远的幸福?怎么我的心情会微微地荡漾?就像是看一本很喜欢的书,看过了,把书放进书柜,然后几经搬迁,那本书就丢了。可是,书丢了,书中的内容却不会消失得干干净净,总会有一个酷似的情节,刹那间点亮许多的细节。
那些收藏起来的,就算只剩下微尘,也会在回望的目光里,生长成无边无际的美好,只有你自己知道。
就像那个冬天,在炉畔,表弟说:“雪化成了水,可我知道它原来是一团雪。”
就像笑着的小表妹所说:“花干了,可我知道原来它们是花。当初我还让你们闻了,还有香味呢,有香味就是花,不管开着还是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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