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粒粒
第一次在美国产检时,我已是孕期七月,大腹便便,如同一个行走的巨型皮球。
在那之前,所有的产检都是在国内做的,虽已不是头胎,但我高龄,孕期得了带状疱疹,又在暑热中跑签证手续,外加经常被医生“吓唬”,故而完全想不起去期待新生命的喜悦,更多的是担忧、压力、紧张和烦躁。
后来干脆心一横,孩子已是在肚子里经常拳打脚踢了,无论他是怎么样的,我都会将他生下来。
就这样,心存悲壮,拖着年幼的女儿,辗转机场海关,飞越重洋,来到了美国。
落地后最着急要做的头等大事就是预约医生,要选离家近,又被许多人推荐过的。
美国的医生诊所和医院是分开的。
我的妇(产)科医生,内特,他和其他几个妇科医生合作经营着他们的诊所,配有护士、前台行政,所必需的设备等等。其实就是一家自负盈亏的私营公司,只是生意略微不同,而且医生执照难拿,护士证也不太好考。
其他科类的医生,也差不多是这样的模式。
直到生之前,所有的产检都是去医生诊所,而生时的医院,一般是去医生指定的、和他合作的医院,通常情况下,医生的诊所与一所医院毗邻。
除非搬家或对自己的医生不满,医生一般不变。因此,内特医生是目前我唯一接触过的妇科医生,从产检,到生产,再到以后的例行妇科检查,都只有他一个主治医生。
每次见医,都需预约,一般提前一周,像生孩子这样的检查,在首次和医生见面后,则由医生来决定下一次的检查时间,他告诉日期,具体时间再与前台询问安排,前台工作人员会拉出医生当天的行程安排,告诉你几个时间选择,双方合适了便可订下。
在美国看病,人少,他们颇为注重隐私。到诊所后,通常先被护士带到一个独立的房间里,护士带电脑调出病人资料,询问一些问题,做称体重,验尿,血压等基本检查,她一一记录好后。便会离开房间,关上门。
过几分钟,主治医生再敲门进来,还是由刚才的护士陪同(妇产科医生就诊时,规定必须有一名护士陪同)。医生也带进来一台电脑,坐下后边翻看电脑上的信息,边问问题。然后,再开始做一些例行检查。
像是妇产类诊所的诊疗室,通常每间都配备必要的设备,产妇一般不用离开房间,就可做完基本检查。若是B超类检查等,则需到其它的房间进行。
内特医生约50岁左右,人非常温和,说话礼貌,第一次时面时先自我介绍,然后一一和我的家人握手,包括我的女儿。陪同的护士叫安吉拉,态度也是和蔼可亲。每次我需要躺下或起身,她都会伸手扶着。
我想,或许是医生考虑到产妇特殊的身体情况以及怀孕生孩子的女人又多会有点神经质,所以包括后来住院时期碰到的所有的医生护士,他们对产妇皆是一口甜言蜜语,开口便是honey, sweety, dear等听着就要甜到齁的称呼。
检查过后,内特医生就说一切看上去都很好,哪怕当时孩子在肚子里是臀位,他也只说看后期孩子会不会转过来,然后又问我有没有其它问题。
我最关心的事就是得过带状疱疹,心里担忧了很久。内特医生则完全不以为然,语气十分坚定地告诉我不会有影响。
即便有影响又能怎样呢?当时的我自己问自己。既然路已选择,就必须坚强起来,坦然面对路上的一切风风雨雨。
这些话,我谁也没有告诉,只是自己鼓励自己。
如今回头看去,仍是觉得女人怀孕生子的不容易,即便老公体贴备至,他也难以真切地体会到一个身怀六甲的女人的心情,那是一种怀揣小生命,分分秒秒都在感受,都在爱,都在期待,都在担心的复杂情怀。这种情怀,比大杂烩还要杂,若非亲身经历,很难感同深受。
就如同生孩子的痛,有人问会有多痛?我没有恰当的言语描述,但对于经历过的妈妈们来说,那自然心领神会,再贴切的词语也是多余。
我女儿是顺产的,再生一个应该也会顺产,我心里这样盘算。但直到住院前的最后一次产检,宝宝依然是臀位,内特医生竟然还是没有特别问过顺产,还是剖腹产,完全一副边走边看,看情况决定的样子。只是,他告诉我,顺产也最好打无痛,完全没有必要像金刚战士一样忍着。
顺带提一下:这边后期的产检基本也是每周一次,但B超却只做过一回,每次也不会有胎心监测等检查。医生与护士每次都是云淡风轻。除了几张B超照片之外,我没有病例,也没有关于孩子发育的任何书面资料,原来怀女儿时的所有什么双顶径、心率心跳等的数据一概没有,所有的数据都只存在医生和护士的电脑里。
内特医生一直都说:亲爱的,看上去好极了,你就放心好了,一切都交给我们了!然后就这样,他预约了生产那天的医院,当时产道已开一指,他说到那天哪怕不会见红或腹痛,也去住院好了。
当天,我和家人到医院前台报上名字,填写一些个人的基本资料,就被护士领进了待产房里。
待产房很大,我被安排躺下,周围有一大堆电脑,氧气等等的装置,而女儿和老公各自占了一张小躺椅,悠悠然地也躺着,看着护士走马观灯似的一个个进来:挂输液,心跳监护,抽血,还有问了一大堆和精神状态及祖宗八代病史相关的问题。
这之间,只要和签字相关的,都需由我本人签字。而躺在另一边的丈夫,则是毫无用处,就连咖啡,也由护士顺带着端了进来给他。
到那时,我已经基本相信:如果一个单亲妈妈,没有任何亲人陪伴,一个人去医院里生孩子,是完全不用担心护理问题的。
后来开到五指,内特医生才姗姗飘进了病房。他安排我早上五点去医院,估计已经算好了前期的工作护士准备妥当,他八点上班来看我,完全不会有问题。
他一进来,满脸笑意,一副前晚睡眠很好的模样。他查看了电脑监测,又问我感觉怎么样?接下来,就给我破了羊水。我知道,护士在旁边挂的种种瓶瓶里的输液里有催产剂。
慢慢地,我的腹痛开始加剧,如同犯了急性肠胃炎,仍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内特医生和护士又告诉我可随时上颈椎无痛。
我摇摇头,想再等等看。没想到,十几分钟未到,宫缩就开始强烈,疼痛如同排山倒海般袭来,一浪高过一浪。我马上忍不住了,大呼小叫地要打无痛。
那真是一种奇怪的场面,老公和女儿一直是在产房里陪伴的,我想对于他们、尤其是女儿来说,这好比是一场戏吧,她完全不会联想到当初生她的时候,她的母亲比现在要凄惨百倍,生她也是人工破水,却是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待产室里,偶尔有声音,也是比我疼得还要剧烈的惨叫声。
时光流过,却完全没有带走那时的记忆,那时我疼得受不了,就开始喊起来,护士又警告我不能坐起来,因为羊水破了,腰背像是要断了,我喊痛啊,太痛了。护士扔来一句:你不是决心要顺产吗?这还早呢,生孩子,谁有不痛的?!
她说的没错,后面确实更加痛不欲生。只是对于那时的我来说,只觉得话语冰冷伤人心,而我需要的是温暖的支撑。
从回忆中抽回思绪,听见内特医生让老公带女儿出去转转,脊椎无痛,孩子不能在场。他们走后,麻醉师就进来了,他也先介绍了自己的名字,我现在已经完全忘记,甚至连他的长相都无一点印象。
只是,我永远记得他的声音,温柔到令人有落泪的冲动。他问了我许多问题,然后需要坐起来背对着他,他看到了我带状疱疹的疤痕,就问:亲爱的,这是怎么了?
我回答了。宫缩伴着无痛针扎(我看不见,应该是针)的刺痛,使我紧咬了嘴唇,手里不自觉得狠狠捏了另一边、扶着我的护士的手。
我有点不好意思,她可能被捏习惯了,没有丝毫抱怨,只是不停地鼓励我:一会儿就好了,放心吧,一会儿就好了。
果然,无痛上好后,就没有那么痛了,但是仍旧可以感受到宫缩。麻醉师没有离开,应该是需要继续观察我的情况。
这时,内特医生又进来了,我已开到六指,他快速给我做了B超,立即说:还是臀位,不能顺产了,需要剖腹产。
我一脸懵逼,心里怕得要命。老公和孩子仍没有回来,内特医生告诉护士准备,然后说他会去跟我老公说一声,又说:不用担心,我们会好好照顾你的。
他们的速度很快,手术室也是一切就绪,几分钟我就被推了进去。里面的人好多,至少有五个以上,还分别笑嘻嘻地和我打招呼。手术室的灯光惨白刺眼,我的眼晴几乎睁不开,室温低得像是冰窖,我一直抖个不停。
麻醉师一直没有离开,坐在我的头部后面,握着我的一只手,不停地问:你还好吗?你还好吗?
因为有帐子隔离,我看不见胸部以下的任何东西,也不知道那些人在忙些什么。但偶尔,他们之间会开一两句玩笑,内特医生还提到了自己的儿子。
恍惚有一个世纪那么长,肚子里有一种扯拉的感觉,内特医生把我的儿子提了出来,嘴里大喊:生日快乐!其他人,也都鼓起掌来。
我说不清内心的感觉,宝宝还未见到,泪水已是满面。内特医生过来向我道喜,我向他道谢,麻醉师也我说祝贺,我也向他道谢。
护士抱着宝宝过来给我看,嘴里喊着:好大的手啊!我又哭又笑,身体仍是抖个不停。
被推回同一间待产室时,老公和女儿等在那里,他们已经见过了宝宝,又分别过来安慰我。我松了一口气,一切正常是最大的恩赐。
从内特医生决定转为剖腹产,到从手术室被推回来,那么漫长,竟只有二十多分钟。
后来,我终于明白,内特医生之所以最后才决定剖腹产,是他胸有成竹,既可以让我做顺产的尝试,又能尽量让我不受疼痛之苦,即便最后转为剖腹产,一切也都已准备停当,衔接顺利,就连麻醉,也不用扎第二回了。
待产室观察半天,转到普通病房。病房小了一点,设备也还齐全。
住院期间,护士倒班换了几个,见过送餐的员工,打扫的工人,护士长(他们称经理),催乳师,儿科医生等等,还有内特医生每天两次探访。
他们统一的印象是说话温柔,态度礼貌,服务非常周到,给小宝宝换尿布和喂糖水都是护士在做。另外,产妇和孩子所需的用品也都是医院提供,就连餐饮,对产妇家属也一样提供。
当然,最重要的是,医生会想办法让你不痛,每天根据疼痛程度给产妇打止痛针,出院后开了止疼处方药。
这样一来,我没有体会到剖腹产的痛。第二天下床洗澡,医院走廊溜达,第三天中午,内特医生就让我出院了。
出院当天的早上,医院工作人员送来费用单,她悄悄地放在我旁边的小推桌上,笑了笑,就出去了。我拿眼一瞄,差点吓呆,短短三天两夜,总账单是22800多美刀。
这就是割我的肉啊,比生孩子可是疼多了。幸好,保险公司付大部分,我们个人需要支付的大约800多美刀。
出院时不必立即结账,但如果立即一次性结的话,可享受8折优惠,也就是只需支付600多刀,如果当时不付,也可选择每月分期支付的方式。
至此,在美国生孩子的故事已接近尾声。我写这个故事并不是为了赞扬美国的好处,毕竟收费也很吓人。我写它是因为最近有一个产妇在生产过程中跳楼自杀了,据说宝宝头大,顺产疼痛困难,产妇跪求剖腹产,而没有得到同意。(医院说是家属不同意,家属说是医院不同意)。
一个女人,在人生最困难无助的时候,没有人站在她的立场考虑问题,而她自己竟然连决定自己生孩子方式的权利也没有,如同摆在菜砧板上的肉,任人摆布。我想,她是彻底绝望了,绝望到怀胎十月,想看一眼宝宝的期待都彻底放弃,只能靠自杀来向这个世界示威,也向这个世界说明自己的无能为力。
美国人的医院服务好吗?我想说对一个产妇而言,还不够好。因为任何一个生孩子的女人都值得最耐心的对待,最温柔的言语,最美好的微笑,最周到的服务。难道不是吗?还有什么比把新生命带到人世更伟大,更神奇,更令人喜悦呢?
想到那个跳楼自杀的产妇,除了一声叹息,还有无声的悲痛。逝去的无法挽回,只希望悲剧不再重演。
——感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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