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画出好画,就要让画里有心。人心又怎么只有一种感情?更应该有恨,有怨,有求而不得的惋惜,有失去的悔恨不已!”
白安颤抖的看着明珠的父亲将她的头发制成毛笔,将她的皮肤剥下来晾晒为画纸,又抽出骨骼磨出画轴,最后将血肉研磨为墨汁,一笔一画将明珠还原出来。
画上的明珠半垂着眼睛,神情哀伤,五官还是像她活着时一样娇俏。
(一)
C市是以艺术而闻名的小城,最吸引人的建筑就是市中心气势恢宏的美术馆。美术馆的游人络绎不绝,懂画的不懂画的都要挤着往里面钻,好像能拍下一张照片也算是沾上了艺术家的光环。
每一个进美术馆的人都会在同一幅画前驻足。那幅画足足有一面墙那么大,用了数不清的颜色,绚烂的让人移不开眼。画没有名字,没有人说得出这画画的是什么,但每个人都能在画里看到不同的东西。
这幅画是美术馆的镇馆之宝,无论收藏家出多高的价都绝不拍卖。大家在记住这幅画的同时,也记住了画的最下方两个小小的白底黑字:白安。
白安的一生极具传奇色彩,在他未画出这幅画时,他只是一个心怀梦想的画家,应该说,自诩为画家。
没有人愿意买他的画,他只能干一些超市送货员、泥瓦匠之类的杂货,生活捉襟见肘。只能租住在城市边缘最廉价的贫民居。摇摇欲坠的老房子鸽子笼一样拥挤,十几个人共用卫生间,开裂的墙壁贴着几张报纸,下雨天雨水会浸湿报纸滴落在床上,房间总有晒不干的霉味。
哪怕活成这样,白安仍觉得自己和那些在地铁站里的歌唱但幻想自己正站在舞台上的追梦人一样,只是经历着短暂的修行期,他总会等到他要的成功。后来他苦尽甘来,终于画出了改变他一生的那幅画。
这些话白安在大大小小的场合说过很多次,今天在s大,年轻时尝试了无数次都没有考上的美术大学里,白安正在做他职业生涯里最后一次退休演讲。
这时的白安已经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他坚持不用轮椅,哆哆嗦嗦的站在讲台上,将他的经历复述给台下眼睛里闪烁着梦想光芒的年轻人们听。
“白教授,听说那幅画是您用自己的血画的,真的是这样吗?”
面对这位莽撞的学生,白安宽容的向他们展示自己的左手,他的左手以不自然的角度下垂,痉挛着蜷缩成一团朽木,在手腕的连接处,有一条狰狞的陈年伤疤。
“你说的没错,这已经不是一个秘密了。就像和魔鬼签订契约一样,我当年割破了手腕,用血沾着颜料画的那幅画,代价就是我的左手神经损伤,左手也成了没用的装饰。”
台下哗然一片。
又有一位学生站起来问:“白教授,您当时的狠心换回了现在的成就,您觉得值得吗?”
白安思考了一下,带着调皮的笑说:“这个我待会儿再告诉你。”
那位学生以为自己提了一个不恰当的问题,急忙在哄笑声中讪讪的坐下,另一位同学又站了起来:“白教授,您为什么会想到以这样的方式作画?”
这次白安收起了笑,他看着自己的左手吐出了悠长的气:“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我从来没对别人讲过。”
(二)
抛下“白教授”或者“天才”这些闪着金光的光环,白安只是一个想当画家,又有郁郁不得志的普通人。
为什么想画画?
很多人都问过白安这个问题,连白安自己都回答不出来。也许是某一天看见夕阳把世界染出金粉色的余晖,也许是一个下午微风拂过耳畔,他忽然听见了花开的声音。这种感觉真美,让白安有了用画笔记录下来的冲动。
白安把这些归结于上帝的旨意,上帝愿意给他一双看见美的眼睛,也是上帝让他看见了画家这条路,所以他不能辜负。
但并不是每一个人都理解白安细腻的感情,劝他放弃的人远比劝他坚持的人要多,就连教白安画画的老师都说他资质平庸,应该换一条路。
劝的人越多,白安越不甘心。很多画家年轻的时候都不被人赏识,白安乐观的觉得,否定和阻挠只是他实现梦想的必经之路。
高考时白安义无反顾的报了s大,最为著名的美术学院。他毫无意外的落榜了。白安只觉得是时机未到,之后他考了整整五年。成为了全学校最为著名的复读生,等到他同学都已经大学毕业回来给他当老师时,白安的父母终于被他磨光了耐心。
他们给白安下了最后通牒,要么换个学校报考,要么就滚出这个家自己供养他的白日梦。
年轻气盛的白安思考不了这是不是父母的气话,他带着被整个世界所不理解的恼羞成怒毅然选择了后者,
在白安二十三岁时,他壮烈的为梦想献身,成为了一名流浪者。
(三)
生活的困境并没有因为白安的决绝迎刃而解,他离家出走时高中文凭都没有拿到,年纪不小又没有工作经验,找一份体面的工作根本就是奢望。
白安只能每天干着最脏最累的活,住着最破最差的房子,在城市的最底层活成了忙碌的蝼蚁。
哪怕是这样白安也没有放弃自己的理想,他常常带着自己微薄的积蓄去寻找灵感,干过很多常人难以理解的事。在深山顶搭着帐篷住一个月,只为看最美的日出。为了网上一张不知名的风景照翻山越岭,在森林中徒步时差点送了命。甚至热衷观摩车祸现场的碎肉和残肢,按他的话说,就是要寻找生命消亡时最后迸裂出的残酷美感。
可白安仍没画出一幅让人满意的画。他费尽心力完成的作品被画廊老板贬的一文不值。他们都说,白安的画没有灵魂。
活在社会夹缝里的白安终于看清了现实,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时候谈理想真的太过奢侈。他的画没有灵魂,是因为他就没有拥有一个画家的灵魂。
白安贱卖了所有画具和画册,为自己换了一顿饱饭。一边用力咀嚼一边嚎啕大哭,他终于相信,上帝让他看见画家这条路只是为了告诉他他不配,他并不特别,普通的比他曾经看不起的俗人都还不如。
那次以后,白安也算踏着鲜血淋漓的过去长大了,他不再去幻想得不到的,不再缝人就说他是个画家。他脚踏实地的工作,辛辛苦苦的养活自己。只有在睡不着的深夜白安才会胡思乱想的认为自己早已在预见到了这辈子的样子。
在以后的某一天遇到一个不嫌弃他的姑娘,或争吵或甜蜜。用所有积蓄买一间小小的房子,一辈子还贷,然后努力供养妻儿,最后老去。在醉酒的时候带着恶毒的嘲讽和身边人说,我曾经想当一个画家呢。
白安一边流着泪一边自暴自弃的想,这样挺好的,他也就只配这样。
其实也本该是这样,如果不是白安看见了那幅画。
(四)
发现那幅画只是机缘巧合。
白安最近落魄的捉襟见肘,因为连续收到客人的差评丢了好不容易找到的送外卖工作,零散的活又接不到,眼看交房租的时候又来了,每天饿肚子的白安恨不得和野狗抢食。
思来想去只能到饭店、公园这些人流聚集的垃圾堆里翻找,找点塑料瓶玻璃瓶卖了换钱,如果能捡到没馊的饭菜或者能穿的衣服对白安来说都是一笔意外收获。
这天白安在恶臭的垃圾桶里捡到了一个精美的木盒,木盒细长,刻着繁复的花纹,古色古香。白安猜测这可能是有钱人丢弃的首饰盒,里面或许还剩点名贵的首饰。
白安都没敢在人来人往的街上打开,抱着上天的馈赠一路狂奔回家,打开时发现里面不是首饰,是一幅用画轴卷着的,极具古典韵味的画。
可能是个古董,说不定能卖更多的钱。
白安激动的打开,一个少女缓缓从画中呈现出来。
少女穿着古装,长发如瀑,梨涡浅笑,每根睫毛都描摹的栩栩如生。神态鲜活的像是扇子般的睫毛下一秒就会阖上,然后漆黑的眼珠子就能转动起来。
白安从未看过这么生动传神的画,他伸手碰了碰,指尖好像能伸进画里触到冰凉细滑的质感,锦缎一样,那是少女的长发。
白安终于懂了,什么是有灵魂的画。
这幅画给白安带了来难以言说的冲击,他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中一样僵在原地,身上每个毛囊都在颤栗。
他听见那些早已枯萎的梦想,那些早就化成灰烬的色彩,都在这幅画的浇灌下,慢慢从他身体身处某处复苏起来。
(五)
这天晚上白安做了一个梦。
这个梦很真实,他在梦里变成了另一个人,身临其境的参演了别人的人生。
梦里的白安成了古代的一位小女孩,母亲早逝,家境清贫。幸而父亲对她疼爱有加,视她为掌上明珠,有好吃好喝的首先要捧到她面前。连她的名字都叫明珠,倾注着父亲满满的爱。
明珠的父亲是一位画师,在街边支着小摊画扇面,偶尔也会有人请他去给未出阁的小姐们画定亲图。
父亲算是一个善良的人,知道自己笔下的形象牵绊着别人的一生,所以总会把她们画的好看一点。眼睛小的就把眉睫画的黑一点,鼻子塌的就把下巴修细一点,脸上有明显痦子的就用扇子挡住,只留一双眼睛脉脉含情。
很多小姐们都凭着画像定了一段好姻缘,回过头来对父亲千恩万谢。
父亲因画相亲图而小有名气,家境有所改善。明珠有了更多漂亮的衣裙,小小年纪带的都是货真价实的珠宝,身上层层叠叠的衣裙绣着闪亮的金线,跑起来衣袂飘飘,像一只鲜艳夺目的花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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