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希望母亲记得我是哪一天出生的。
应该是大雪开始飘飞的日子里吧。我出生当天的上午,同时制造我的两个人正忙碌于腌萝卜,细节一定是这样的:矮小而大肚子的母亲往大缸里放白花花的大萝卜,高大而瘦削的父亲在大缸里把每一个白萝卜踩严实;母亲撒出一大把粗糙的盐,父亲那两只裂开了皮的大脚板在盐上行走,冒出嗤嗤的声响;当大缸里的萝卜青菜被一些大卵石压实之后,母亲打来一大脚盆的热水,浇在父亲皲裂的脚上,洗去每一颗躲进硬茧子里的盐粒——一场制作几乎整个冬天的菜肴活动宣告结束。这时候,母亲应该产生阵痛了吧。
母亲说,不记得了。
或者不在屋子里?冬季的天空总是阴沉的,万物凋零,寒风冷酷。生产队的田野里有大片的糖梗、芝麻杆、大豆杆需要收拾起来,也有大片的旱地需要播上油菜籽和大小麦籽,更有无数水渠大坝的建设工程——社员的活总是无穷无尽的。母亲是个劳动能手,她一点不逊色于10个工分的男劳动力,却只限于6.6工分之内的计酬。这一天的母亲虽然不敢过分用力,去挑那日常百四五十斤重的担子,却也在建设大坝的工地上与所有的社员一起用劳动去交换筹码,交换生活。工地上挑担子的人极多,磕来碰去的,那时候母亲是不是摔了一跤?
母亲说,生产我的时候,听到她的病在床上的婆婆呼唤鸡叫的声音,那时应该是鸡到笼里休息的时辰。这样说,我的命运开端不是劳碌的开端,而是休息的开端,是属于富贵的天命?
可是,我的富贵天命是冬天来的呢,还是秋天到的呢?
母亲说,不记得了。
大我7岁的大哥振振有词:十一月初七这天!因为他在这天被父亲母亲狠狠地责打了一顿,浑身上下都是细竹丝鞭打的条痕。起源是:隔壁的二婶婶烧了一个猪头,弄得深幽绵长的小巷里都是浓郁的肉香。这股肉香呛着了包含大哥在内的巷子里所有的孩子,肉香的主宰者始终淡定自如,一点肉丝肉汤也不施舍出去。于是,所有的孩子都回家去无理取闹了,他们的家长威逼利诱也产生不了有效的制止力,只好开动杀戒——就像我的父亲母亲,一个严厉地唠叨,一个直接抽打。在这个上下两层总计不到30平方的住着6人的老屋里,我的母亲一定是在气坏了,伤心了,又懊恼不断的情况下动了胎气,让我过早慌张恐怖地挤进这个贫困狭隘的空间里来。
父亲说,上户口的时候随便说了一个日子。于是,我的生日就是身份证上的日子;我大哥的生日按照身份证上的话,只比我大5岁,那真是岂有此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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