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步匆忙中,司马昭心中已有了决断,刚好在廊下看到依芳,便上前一把拽住,凑到她耳边道:“给我死死盯住夏侯徽她们,绝对不能让她们跟别人接触、不能放她们出府!在我回来之前寸步不离的跟着她们!”说罢,推了她一把:“记住,快去!”
依芳虽然什么情况都不知道,看他急得眼睛都红了,便一边看着他一边向后跑去。
司马昭则一个人径直到了书房中,翻上爬下的埋头找书。
不能见血,不能暴毙,不能用明显的毒......
司马昭在心里盘算着,指下划过一个个毒方,当他看到“腹痛不止”时,又顿住楞了下,跳了过去,是的,不要太痛......
待天近黄昏,他终于找到了,“甘草反大戟”“昏迷抽搐”“虚力而死”......真正找到的时候,他的手却颤抖了起来,满脑子只有“死”这个字......可是,他还清晰的记得她在马上看着那只兔子笑的样子......
倚着书架,他无力的蹲坐到地上,看着地上渐渐消失的日影,夜色一点点把他淹没,才找到自己的力量,慢慢站了起来。他思量着现在该怎么办,第一步要做什么,但脑子里千头百绪乱糟糟的,懵了好一会儿,他才想着首先要找到依芳,看看那边的动静。
依芳很听他的话,仍然老老实实隔着一堵墙,从漏窗里盯着夏侯徽的屋子。
依芳看他脸色不好,却什么也没问,只是告诉他零露这日刚好病了,所以躺在下房榻上没到过夏侯徽跟前。夏侯徽则一直呆在房里没有出来,晚膳也用得很少。
司马昭听了点了点头,依芳问他还要不要盯着?
司马昭让她回去,自己靠着墙,目光透过漏窗,远远的看她的影子投在窗纸上,从西间拿了东西,又坐到了案边,似乎拿起书在看......直到熄了灯,什么也看不到了,他还直直的望着。
司马懿正准备去西院,瞅见这墙影里一团黑影,便拿了根棍子慢慢走了过来,一棍刚要下去,不料司马昭一个回手就牢牢抓住。
司马昭回头厉目赫赫,一见是司马懿,正瞪圆了眼睛盯着他,吃惊之余,他赶紧松了手,叫了一身爹。
司马懿见是他便猜着了是怎么回事,于是没好气的问:“你又在盯梢?”
司马昭心内一惊:“您怎么知道?”
“嘶......你没脑子,可别当别人没眼睛!司马家就这么大,你又这个大个人,天天堵那儿,能不知道么?!”
“那是爹您目光如炬!”
“少拍马屁!就你这样,能盯出什么来!”
司马昭听了笑不出来了,司马懿见状反而郑重的问:“盯出什么来了?”
司马昭清了清嗓子,有点沉哑:“今天皇长子进来的时候,她在回廊里看到了......”
司马懿听了皱了皱眉,转着拇指没有说话,司马昭迟迟疑疑的说:“爹,听说甘草和大戟一起服用,可以在不知不觉间......”
司马懿上上下下打量着他,眼神锐利,司马昭在这冷峻的目光里不觉低下了头,“爹......”
“昭儿......你怎么......你怎么学得这么......”司马懿说不出心中的感想和滋味,也不知道引导、教导他才是对他好、对司马家好。沉吟良久,司马懿才又开口,斩钉截铁的道:“反正我告诉你,现在,你不准轻举妄动!夏侯徽在咱们家,不能有事、不容有失!你记住了!”
原以为还要劝解一番,司马昭听了却抬起头来,立刻轻快的回道:“好!”反倒把司马懿楞了一下,司马昭却显得有点兴致勃勃,说完,又问:“那......这件事怎么办?”
司马懿一想这事儿也有点糟心,叹了口气:“真要出事,也不在她这一处了。这回咱们一起赌一把吧......”
“嗯......”
司马懿转身要走,回头看司马昭还在原地,想了想,便又道:“你嫂嫂这儿,继续盯着吧,你这么大喇喇的盯梢,说不定反而能让他们有所忌惮。”
司马昭还没品出这是夸奖还是贬抑,司马懿已经走远了。
从那以后,司马昭便奉命盯梢,盯得越发细致认真了。但夏侯徽有些不配合,想必是那天确实吓到她了,夏侯徽见他就有些畏戒的躲开,除此之外,还是照常过她的日子,让司马昭觉得有点索然无味。
提心吊胆的三五天过去了,惶惶惑惑的十天半个月过去了,一切风平浪静......
司马昭也终于松下了这口气,笑得扬起了嘴角,还好,她没有辜负他。
司马家的人看他最近如沐春风的样子,都暗地里使眼色、偷着乐,侯吉手里拿着司马师的信,瞧着司马昭的背影,也笑眯了眼,这哥俩感情真好,大公子一来信,二公子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温县设县,始于春秋。此前以温地称。温,缘于境内有两个温泉。相传泉流常温,士忻以德,民利灌溉。
司马师为祖父筑墓立碑之余,还特地访过这两眼温泉,炎炎夏日,万物炙烤,偏这泉水不凉不热,果然造物神奇。
他朝陪他同来的宗室子弟道:“难怪翁翁心心念念的想回来,是个好地方。”
其中一人接话道:“兄长若喜欢这泉水,咱们引了到园子里,或是把这儿圈了建处私宅,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司马师笑着摇摇头道:“我听说翁翁以前常带同僚来泉边自省,反问自己德行操守、政令处置是否有如这泉水,让百姓既不寒凉又不烫灼,给人恰如其分的温厚之感。如若今日我们圈占了,暖了一时一室,寒的可是咱们祖上先人和百姓人心啊。”
那人一腔好意倒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有些哑言,旁边一人见他不自在便出来打圆场道:“司马家的家规咱们都知道,做不出纵行枉法的事情来,前年二伯伯来家塾的时候就叮嘱过我们,千丈之堤,以蝼蚁之穴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司马宗亲绝对不会成为司马家前朝上的负累!”
司马师朝他们抱拳躬身深深的行了一礼,众人懵然醒转过来,赶忙回礼,司马师起身却拱手谢道:“子元在此谢各位弟兄!国无常强,无常弱;奉法者强则国强,奉法者弱则国弱,因此父亲在朝力行新政,敢与曹氏宗亲争田地。这种底气是因为父亲知道他没有后顾之忧,朝堂政敌抓不到任何痛脚,子帅以正,孰敢不正,不仅仅是父亲品行端正、无可指摘,更因为咱们司马氏同气连枝、一条心,所以铁板一块,让人莫可奈何!”
说着又深深一拜,众人闻言也是心潮澎湃,司马师温煦的看着他们,“翁翁的丧事已经料理得差不多了,子元不日就要返回邺城,以后温县这边拜托诸位叔伯兄弟多费心、经心!”
“放心!”
“好!”
“有我们!”
众人齐齐拱手回礼有些热血哽咽回应。
司马师这才重新挂上了笑。
一伙人又带他上山登顶俯瞰了一番,天色将晚便沿路下来准备回去,远远见三五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光着脚一手拎着鞋袜,一手挎着木盆过来,从泉中舀了水,便坐在泉边的几块石头上边说边笑开始泡脚。
司马师愣了愣,旁边的人知他应是第一次见,笑道:“民间有传闻说伏天里用温泉水泡脚净身能驱寒辟邪、养颜益寿,所以每到这时节,都热闹得很。”说着指了指那群背对着他们只顾玩闹的女孩子道:“乡野女子没那么多规矩讲究,子元别见怪。”
司马师点了点头,了然的笑了,便往前走,经过那群女孩子时,听她们小小的惊呼了一声,嬉笑声渐小,又悄悄的嘀嘀咕咕起来。
司马师本是目不斜视、脚下未停径直走过。木盆里的水光雾气在夕阳下回荡,粼粼闪耀,他经不住回头望了一眼,一双不算纤细的脚隐在温水下,朦胧水气,圈圈水波,衬得柔美润泽,让他不禁晃了神,想到有次他在灯下看书,不经意间看到夏侯徽在里间泡脚时,他也是看那莹莹玉足出了神,不巧被她一抬头撞见,他忙做贼心虚的拿书简遮住了脸,她却在那边笑了起来说“看到了便看到了”,当时烛光里的眉眼梨涡任他后来怎么画也画不出来......
直到旁边的人见状也停了下来,司马师这才回了神,看向那个女孩,略带歉意的点了点头,那姑娘立刻羞红了脸。
司马师走了一段,近日一直跟他玩好的一个兄弟从后面追了上来笑道:“怎样,有没有心成全一段风月佳话?”
司马师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别胡说。我看的不是她......”
那人不怀好意的捶了锤他肩膀:“还嘴硬,好吧,凭你看的是谁,我都给你找来!”
司马师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摇着头:“谢谢你费心呐,不要多事了。”一边继续往前走一边笑到了眉眼浸染柔情:“我看的那个已经娶回家了!”
当晚司马师便吩咐下人开始整理行装准备回去,随他出来的人追着问:“大公子,明天就启程?”
司马师顿了一顿,道:“明天跟长辈们辞别,后天出发,咱们赶回去过中秋节。”
说罢,便回房自己开始整理贴身之物,想到月下的夏侯徽,不觉温柔泛上了心尖,又觉这时间更加漫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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