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没有尽头

人生没有尽头

文/云物农语

人从新生，成长到最后死去，有人说死是走到了人生的尽头。拿生命的长度来说，死，意味着终结，到头了。以遗传说来说，生命将是无尽无头的，子子孙孙无穷尽。

阿公很老了，他老伴已去世多年。他以黑仔为伴，独居在老楼里，儿子一家住在离他五公里外的新小区，育有一子。八十岁前，他常常独自乘公交去儿子家，看看他们一家，也为锻炼一下，或与孙子互动一会。近年来，他身体每况愈下，连遛狗也只是一周下楼一次，黑仔也渐渐适应了与阿公宅在家里，也许它也正在一天天衰老中吧。

阿公没有基础病，他身体硬朗，高大的身躯如一堵城墙，伟岸也给他的下肢造成了一定的压力。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的步幅越来越小，如蹒跚学步的孩子，害怕摔倒的他拄上了拐杖。一人一狗的身影常在黄昏中随落日消失。他走过了一会，累了便回家去。

身体健康的人觉得散步是自然的动作，人都会走，所以对散步慢慢走多是不屑的。但对于老人，阿公却是相当艰难地为自己还活着的存在，坚持常到楼下去散步的。出门，他顺着老旧的梯级缓缓挪到楼下就要站上好一阵，黑仔似乎明白他的心思，即使到了地面也不会撒开腿乱跑，一直陪伴在主人身边。它在等待阿公辨明方向，今天是以东往西走一圈，还是从西往东遛回来。

阿公的肺功能已严重褪化，稍微活动一下，他就会喘息，似老旧的柴油机，“突突”地起伏，要等到平缓了才能再动。他知道，自己的日子可能不多了，身体的机能在逐渐老化，每况愈下。你说他生病了？他什么病也没有，你说他没病？他哪也不舒服，行动、睡觉、吃喝都不太好了。唯脑子还算免强正常，往事历历在目，近来的一些事却常记得不太清了。

黑仔看到了它的玩伴，它向那边冲跑，阿公只好把栓绳放开，让它去快活一会。他知道，狗也有自己的朋友，撤欢一会它又会回到自己身边来的。黑仔跑远了，阿么在夕阳下更显落寞，独自立在那里向湖里张望，似一尊雕塑。微风吹皱的水面正如他的脸，他叹息一声，“岁月不饶人，雁过总留声，我又有什么呢？” 他拄着拐杖向前慢行，黑仔很快又回到了阿公身边，它不会自己乱跑，它忠诚于阿公，似他的老友。

刚回到住处，阿公又续上那一人对奕的棋，他把自己每走一步都记录在身旁的电脑里，有时他也会在电脑里复盘。也许，他的记忆就是象棋帮了他的忙吧。

他已经很多年不曾吃晚饭，每次散步回家下一会棋就躺下休息了。黑仔就在他的身边一个它专属的窝里—— 舒适而温暖的窝它很满意。

今天是个星期天，他约了儿子一家在家等他，他要出门走走。

很久他都没有出外了，每次都是儿子过来看看他，匆匆又走了，落下许多想说却未能说出口的话。阿公把黑仔留在家里，放了狗粮，并再三叮嘱它不要乱叫，自己在下午会赶回来的。他乘了直达的公交，路程不远，很快就到了儿子家。他见到了最想念的孙子，这小伙子长得很快，越看越像当初的儿子。

公孙俩偎在一起，聊趣事，问这问那。他那些陈年旧事都能很快在脑海中找到，唯现在的新事物却一知半解，他少有接触这些，最主要还是没法记住了。他问孙子：“你玩电脑游戏吗？” 他做了个鬼脸， “爸爸不让玩。” “今天我们出去，去电玩城。” 阿公说。

面对大厅里一排排游戏机，阿公找了自己拿手的，孙子对那些游戏都会，他找了刺激的赛车，俩人各玩了两盘，便回到了家里。有人说，老人就是顽童。其实，他们是在回忆童年，对小孩子的体验是非一般兴奋的。阿公感谢孙子能陪他一起玩，这也许是他最后的愿望了。

阿公回到自己的老楼里，天还尚早，但他没有再外出，这一天他太高兴了，也有些累了。不做晚饭吃真的无所事事，他唯有来棋局上消磨这生命。一步一步布局，一次次在电脑中记下，很快，他在疲倦中躺下，睡得很安稳，没有梦，也没有在半夜醒来。这也许是他最踏实的夜。

后来的一段日子，他仍按往常地运转，却难有对生的眷恋。也许，他活够了，死去反而是向往的归宿。长期的少食使他的胃壁早已被胃酸腐蚀得厉害，只要一点小意外就会要了他的命，但他一点也不自知。那些止痛药麻痹了他的神经，使他痛觉迟钝，不知所以然。

那是周二，一个秋日的晴天，阿公把黑仔带出了门，在外面多遛了半小时才回。他感觉胃部似不适，喝了一点水，半躺在棋台旁看那未完的局，又走了两步棋。他终于支撑不住了，身子平躺到了床上，眼睛半眯着，脑子里不时出现一些画面，或离别，或喜庆……

唯自己胃里的出血他一点也不知道。他麻木了，完全没有痛感。他的生命在流逝，渐渐消亡。最后，他的眼情完全闭上了，手脚仍是当初上床时的样子，没再动过一下。阿公不是睡着了。黑仔似乎闻到了不同的气息，它跳上了床，用舌头舔着阿公的脸。他没有反应，他已经安静地去了极乐世界，在黑夜降临的那一刻走的。

孙子每天早上上学前的电话没有接通，他没有听到阿公的声音，在出门前交代父亲去看看。思绪万千的他早已给阿公想了无数种可能，唯没有想到阿公会这么匆忙地无征兆地走了。那是他中午放学回家时才知道的消息。下午他没去学校，他要和父亲一起陪陪阿公，整理一下何公的物品。

那盘不如下了多久的棋在电脑上记录着走过的印迹，如人生般曲折，有时高潮，有时低谷，有时又风平浪静，平坦无奇。他，伸手挪子走了一步。父亲看得入神，似有所思，阿公不在了，他似乎又仍在，是什么仍在呢？父子俩看看棋局，又相互对望，看着仍在棋桌旁伏着的黑仔，似有所悟地点了下头。我们不正是阿公的延续吗？他仍活着，不出意外的话，他永远都在，他的基因早已遗传给了我，我又有了儿子......子子孙孙，无穷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