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祷

　　“噢，上帝保佑。”

　　我听到有人在祈祷，很虔诚。

　　“让他们都死在那吧，别过来，拜托。”

　　我快步向外走去，离开了那个地方。

　　阳光很刺眼。

　　我听到摔东西的声音。

　　有人骂骂咧咧。

　　跟着有人让他闭嘴。

　　噢，这太烦了。

　　他被人从房间里推了出来。他们让他滚。我想是的，让他滚吧！

　　他蹲下身子，掩着脸。

　　我以为他要哭了。认输了。

　　他们也这样认为。

　　可蹲在地上的他没有流出半点眼泪。

　　阳光是那么刺眼。使我不得不再一次注意到它。

　　我听到别的地方传来哭泣的声音。然后是疯狂的嘶吼。

　　他们又开始了。

　　这真的是很不安静。

　　“上帝会保佑我们的。只要我们虔心祈祷。”

　　突然好像一切都变了。我听见了歌声。然后我加入了他们。不由自主。

　　他站起来，看着我。

　　用一种充满愤怒，惊恐，怨恨的眼神看着我。

　　我没理会他。

　　圣歌唱完了。

　　其实我一直不清楚那歌叫什么。他们说这是歌颂上帝的。唱这首歌上帝就会保佑我们。

　　我很开心。

　　以为这样可以让我脱离死亡。

　　所以我管它叫圣歌。

　　在大难临头的时候，我开始相信所有事。包括上帝的存在。这太不可意思了。

　　终于，世界归于平静。

　　阳光好像温和了下来。没那么刺眼了。

　　可偏偏有人看不过去。

　　他又开始骂了。

　　“你们该死。一个一个，所有人，全部跑不掉。”

　　我没说话。

　　所有人都没说话。

　　噢，我们相信着呢。上帝是保佑我们的。

　　“这人大约是得了失心疯。”终于有人回了他一句。

　　可没再多了。

　　嗯。所有人都很赞同这句话。我也是。

　　他突然笑了起来。

　　是那种疯狂的笑。

　　“噢，听听，听听你们口中的上帝。多么美妙啊。我还知道离这不远的公寓里有人求观音菩萨呢。还有……嗯…还有对面那个房子，对就是你们面前的那个，他们在求阎王呢。噢，看看，这不统一的世界……”

　　“闭嘴！”

　　人群开始躁动起来。

　　我眯着眼打量这里的所有人。

　　在他们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崩塌了。局面有些糟糕。

　　有人想出来主持大局。

　　但结果不如人意。

　　许是说不过他。

　　他们把视线移到我身上。

　　我干了什么呢？

　　噢，我突然想来了。

　　我还没有慌张。

　　我抬头望着天空，阳光重新刺眼起来。那强烈的光线一下子逼出了我的眼泪。

　　我看着他们。有泪水在我眼里打转。这样能让他们相信我内心是痛苦的。

　　他们的视线终于从我身上离开了。我松了口气。却听到一个声音，“他约莫着也快疯了。”

　　声音很小。也没人愿意附和。

　　气氛一再陷入沉默。

　　可所有人都想发言。长篇大论一番。可是还是没人站出来。

　　他又开始笑了。

　　我的身上泛起凉意。

　　他提到了那艘船。

　　所有人打起战栗来。

　　那是这场灾难的源头。

　　有人想打断他。

　　可是没能成功。

　　“看看你们。你们是那么可怜，又是那么令人讨厌，看看吧，看看你们做的事。你们又不愿意承担，你们以为把自己关在这里，关在这个院子里，关在这座城里，虔诚地祷告，祷告外面那些人死在别的地方，别进来，就一切万事大吉了？

　　“你们好好看看，报应会来的，迟早会到你们身上，你们都该死，全部，所有人都要死……”

　　他骂得畅快淋漓，我分明看见在他的血液里涌动着憎恶。

　　“是你们杀死了你们自己，可你们到现在也不肯承认，你们以为是那艘船，噢，是啊，是那艘船，那艘破船，你们虚伪自私懦弱，把这一切归为意外，把所有的错误全部归为那艘船。可船是不会痛的啊，动物会痛，可它们已经被你们杀的快没了，还有谁，还有人类，人类会痛，你看啊，这就是报应。”

　　有人掩面哭了起来。

　　却不是因为忏悔。

　　我越来越烦躁。

　　反身走进房间。

　　有一种病从一艘船上蔓延过来。据说是船上的人吃了不该吃的东西，染上了病毒。被发现时已经传遍了船靠着的那几个城市。听着多么悲凉。

　　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外面安静下来了。我知道不是他停了，是再没有人愿意听下去了。

　　吓人的把戏，总是有个界限，到顶了，谁也不会怕了。

　　我突然颤抖起来。

　　想到过往的种种。

　　想到那带着血的钩子，想到那躺在某片草原上的尸体，想到泄露在海上的石油，想到被生吃大脑的金丝猴，还有肮脏贪婪的人类嘴角的笑。

　　我忍不住反胃。

　　够了。不能再想了。

　　我强压着自己。可到底忍不住。

　　我的身体颤抖得越来越厉害。

　　东边据说出现了禽流感。死了很多人了。还有海上的一块大陆，着了火，烧了几个月。还有西边，西边的蝗灾，吃了几千万人的口粮。

　　还有这，这该死的病。

　　隔壁又传来祈祷声。不过很快就被欢笑掩盖了。

　　我听到新闻里传来消息。

　　说是病稍微控制一点了。

　　人总是抱有最美好的幻想的。

　　你听。他们开始笑了。

　　我想，如果这次灾难过了，他们是不是又要肆无忌惮了？

　　然后再重蹈覆辙。

　　就像刚刚。

　　他们骂的骂，咒的咒。却始终没有人给出承诺。

　　可是这有什么呢。

　　我从床上站起来。

　　大家都是这样不是吗。

　　我学起他们的语调来。

　　欢呼吧，胜利就在眼前。前线的白衣天使们会保护我们的。还有医生在，噢，那些专家总能有办法的。我们只要好好待在家里，一切都能过去的。

　　我突然涌出眼泪来。

　　掩着面，跪倒在地上。

　　我感觉周身全是血。

　　各种动物的哀鸣声在我耳旁炸开。

　　我的灵魂好像被抽出来了。无形中好像有一双手在撕扯它。

　　它裂出血来。

　　眼睛里也流出血来。

　　收手吧。给后人一条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