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对你的爱如汪洋/我始终沉溺其中
而你却扬帆远航/不知飘向何方
矛盾的发生
看了两遍昼颜(电影),每次都很压抑。
一个人一生中是否会在不同的时段爱上不同的人——一个人是否会经历多段真爱?
真爱降临的时间是可控的吗?
当婚姻中A对B已经没有感情,且A没有遇到新的真爱,他们有动力离婚吗?
当婚姻中A对B已经没有感情,且A遇到了新的(A自己认定的)“真爱”C并与之“出轨”,人们是否认可A的出轨对象为“真爱”?
……
我无法定义真爱是什么。但不妨假设每个人都是理性而真诚的,A说C是真爱,OK,那A和C现在就是事实意义上的真爱,客观存在的真爱,即使有人说“不你们就是狗男女”,也改变不了他们就是真爱的事实。
显然真爱是一种感性的东西了,关乎一些我们自己可能都不知道心理、生理本能。而婚姻则横跨法律、道德的事物。譬如我喜欢你,这无关什么是否合法或是否善良;但是出轨则是要被道德批判、甚至进而导致法律审判的。
好,那如果A喜欢C(这被作为既成事实对待),A因此出轨给B戴了绿帽(也被作为既成事实对待),那怎么评判A和C呢?论喜欢,和法律道德无关;论婚姻,和法律道德相关。
人性本能(或许把它作为“喜欢”“真爱”隶属的范畴也不完全合适,但先这样吧)和法律道德的矛盾,是这部片子沉重而引发议论的点。
关注法律道德的人说,对人性的约束是文明的进步,这电影就是在美化出轨。
关注人性本能的人说,真的好希望A和C在一起啊,感情没有对错。
中庸一点的人说,愿每个人都能在合适的时间以合适的身份呢遇到合适的人。
无疑都有道理,也并没有必要彼此批判。
事实上这个矛盾并不罕见,比如《我不是药神》里程勇的作为,现实生活中对青少年早恋的管制(?),等等。
矛盾的处理
有意思的是怎么处理这个矛盾——基于这部电影的话,这个矛盾的处理实在是沉重。
再怎么批判这部电影的人,应该在乃里子(B)载着裕一郎(A)冲破山路护栏直冲山底后,乃里子生还(且恢复得很好),裕一郎却惨死的剧情上演时,感到唏嘘吧。
毕竟再怎么绿,也没见过谁因为出轨被判死刑的。——当然,进一步考虑乃里子做出此冲动举措的上文:
“为什么她(C)可以(得到你的心)我却不行?”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就是喜欢纱和(C)”
冲下山崖。
这个举动的初衷应该是,我得不到的你也别想得到,我宁可死,也不能让你得到!我同情乃里子作为婚姻中的被出轨者的绝望,无论“占有欲”的比例几何,她不是对裕一郎没有“爱”:“早点回来吧,我还想要个孩子呢。”然而如果将裕一郎和纱和是真爱作为既定事实而接受之的话,乃里子是婚姻中的被出轨者,却也同时是爱情中的小三。当她意识到自己的这一原配和小三在婚姻与爱情中的矛盾并无法得到自己想要的时候,她做出的选择是最不理智的、造成伤害相当大的,而且她非常讽刺地亲手杀死了她口口声声说爱着的人——我同情她,但我也……我也鄙视这种做法。
有人认为裕一郎行事不够果断。确实,基于电影的剧情,裕一郎离婚的时机早一些,这些故事都不会发生。但且不论这种讨论没什么意义(毕竟剧情就是这样设置,只能将其作为既成事实来分析),且裕一郎也并非不果断,甚至可以说是相对果断的。他死,我以为自作孽的成分远小于乃里子的妒火和冲动。
总之,裕一郎惨死——这是对矛盾主体之一的处理;乃里子受伤,当然恢复得不错——这是对矛盾主体之二的处理。
然后是,我们的女主:木下纱和。经历了波波折折终于要转正的前夜,她和终于对她的出轨行为释怀的打工参观两个“同事”一起庆祝节日祭典的时候,裕一郎死亡。她想自杀。她躺在了那个裕一郎曾经在她被绊倒时扶她的铁轨中央。车远远的轰鸣声中,她抬头看着她曾经和裕一郎一起看过的银河。当时是在一个萤火虫保护区的三滨萤火虫森林里看的,因为裕一郎是一个研究萤火虫的大学教授,他说,萤火虫长成成虫之后,会把整个小溪和瀑布都照得亮亮的,就像天上的银河。
她在铁轨上,伸起自己的手,指向天空。一只萤火虫飞了过来。车马上到了。她忽然爬了起来奋力爬到站台上。
她发觉她怀孕了。她要坚强地活下去。
纱和失去挚爱,却在腹中感到了和挚爱相同的心跳——这是对矛盾主体之三的处理。
既然这个矛盾的视角都是多重的,编剧给出的处理结果自然不能让每个人满意。但我想这是比较符合角色各自性格的处理方式了。
还有很多有意思的地方,比如纱和打工参观的老板和两个工作人员,比如萤火虫作为一种常被人当成浪漫象征的、非一夫一妻制的昆虫的线索作用,比如那枚被裕一郎藏在和纱和有无数美好记忆的萤之森中的百叶箱里的戒指,最终被前往那里游玩的小男孩无意拿出,并送给了喜欢的小女孩——而他们的发型、穿着都和纱和与裕一郎无比神似——没有婚姻的法律枷锁,没有出轨的道德审判,只是单纯的,自然的好感流露与坠入爱河,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这里就暂且不详细展开了……毕竟我真的好懒哦。
假面山庄:一个类似的故事
一句话概括这段三角恋主体的下场,就是出轨男死亡,原配女重伤,出轨女没什么事。
有着相似却又不同结局的出轨题材故事是《假面山庄》(东野圭吾)。如果同样用简略而不甚准确的短句概括的话,就是出轨男(高之)没有好下场(小说留白),原配女(朋美)死亡,准出轨女(雪绘)把自己的出轨意愿扼杀在摇篮之中。
朋美和雪绘是好闺蜜。朋美因为飙车导致左脚(or右脚)被截肢,被朋美飙车撞到的高之(或者碰到,总之没受伤…)出于礼貌看望朋美时,彼此相爱。然而在遇到雪绘之后又对雪绘产生好感,毕竟她真是太好看了啦。本来以为遇到对的人的朋美察觉到高之这一心思并且发现高之试图为了和雪绘在一起而杀死自己时,哀莫大于心死,干脆在从教堂(是他们预备结婚的地方)回家的路上一脚油门冲出山崖自己撞死——本来,这也是高之下安眠药试图达到的效果。
然而朋美的家人和雪绘等相关人士联手搞了一场狼人杀大秀,用近似钓鱼执法的方式,把伪装得很好的高之揪了出来。
高之最终的下场是,“请在天亮前消失,并永远都不要再回来,好吗?”
有心出轨、有心杀人者被放走了,无辜受害的原配自杀了,使高之有心出轨的雪绘(当然,这并非她的错;但她无论如何也确实对高之表现了较明显的爱慕之意)在“演戏”中假死——或可作为象征意义上对她的惩罚——在现实中相安无事。
诚然,高之的所有阴谋诡计都没有直接造成朋美的死亡,因为本质上朋美就是自杀的。但雪绘那句“等于同罪”,无疑宣判了高之的杀人者身份——甚至可能还有自责吧。
从“杀人”行为来看,有心杀人的乃里子(杀人&自杀)和高之都被放走了。
从爱情来看,根据剧情可以确认有真爱的纱和和裕一郎天人永隔,而《假面山庄》剧情发展到最后可以说只有朋美是有爱的,却爱而复失、爱而未遂;也就是两个故事的爱情都没有实现。
皆为悲剧!可悲可叹。
初见转眼成离别
只遗遍地惨淡忧伤
我想逃/漂向远方
难再寻觅另一个你
请回到我身边/直到永远
这是我最后一次/坠入爱河
审判出轨
有人说既然享受了爱的权利,就要付出爱的责任,譬如忠诚专一。可是我以为,把爱分裂成权利和责任去分析其内涵实在是不合适的。我爱你的话,我当然只想和你一个人在一起,我当然愿意为你付出,我当然也想你为付出,我当然也想你只和我一个人在一起,我当然不可能出轨也不想你出轨。这根本不是因为我享受权利所以要付出责任的关系。那些所有貌似像责任或权利的内容,只是归属于“爱”的“一体的感觉和状态”。而一旦选择出轨,往往是因为已经没有爱了,又何谈权利责任义务?
女性出轨也是俄罗斯近代文学中的母题,以《安娜·卡列宁娜》、《叶甫盖尼·奥涅金》、《大雷雨》三部为代表的女性出轨作品,涉及了一种被译作“意志自由”的概念——“婚姻里谈责任别谈自由,要谈自由去恋爱里谈”这种观念涉及的是人身、行动或法律上的自由(свобода),而意志自由(воля)是和空间、而且是任何东西都无法阻挡的空间,相结合的自由”,[3]是俄罗斯思想家尼·别尔嘉耶夫所形容的“在广阔无垠的俄罗斯大地上走,始终不定居,也不对任何东西承担责任”[4]的状态。“воля总是以主体完全不受拘束、欢欣鼓舞的特殊内心状态为前提条件。”
这似乎是为出轨辩护的言辞,但爱的诞生又何尝不是基于воля?


通过纱和对打工餐馆的两个鄙夷她出轨的同事的真挚道歉、感谢和对自己感情的期许(“尽可能长久地和他在一起”),还有二人历经三年音信断绝却仍然挂怀可以看出,她(和他)的作为不是出于欲望的泛滥或冲动,而是出于问心无愧的真诚。安娜和卡捷琳娜在处理感情危机时也将“真诚”作为信条:“首要的是真诚地承认,在有了决断后便是真诚地追求,‘我不能够再欺骗自己,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我没有罪,上帝把我造就成这么一个人,我需要爱,需要生活’。[2](287)安娜面对上帝时的凛然,正如使徒保罗为自己所做的证言:‘我在神面前,行事为人都是凭着良心,直到今日。’(《圣经·使徒行传》,第 23 章,第 1 节)”
“耶稣为抹大拉的玛利亚辩护道:‘你们中间谁是没有罪的,谁就可以先拿石头打她。’”(《圣经·约翰福音》,第8章,第7节)
“她(卡捷琳娜)的灵魂现在不是你们的了:她现在正站在比你们更为仁慈的审判者面前。”[5](183)
“首先,社会没有权力审判安娜;其次,安娜也没有权利通过报复性的自杀来惩罚沃伦斯基。”(纳博科夫评论“伸冤在我,我必报应”)
那么,谁有权力审判纱和(和裕一郎)?
即使是出于对社会道德指责的妥协,当纱和选择自我放逐到海边的三滨,当北野裕一郎的名字命中注定一般不断在下定决心不去听裕一郎的讲座时出现,当纱和几次祷告“神啊,请把这个男人赐给我吧!”“神啊,请让我更强大吧!”的时候,能够审判她的,应当只有她自己和神灵。
乃里子有权力吗?杠精有权力吗?
虽然有点盲目乐观和自我麻木的意味,还是祝世间有情人终成眷属,祝每个人都能“在合适的时间以合适的身份遇到合适的人”。
参考文献
[1]孙影. 19世纪俄罗斯文学中的“女性出轨”[J]. 俄罗斯文艺,2017(2):115-121.
[2][俄]列夫·托尔斯泰:安娜·卡列尼娜[M],高惠群、石国生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
[3]ЛихачевД. Заметки о русском[M].Изд.КоЛибри, Азбука-Аттикус, 2014.
[4][俄]别尔嘉耶夫:俄罗斯思想:十九世纪末至二十世纪初俄罗斯思想的主要问题 [M],雷永生、邱守娟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5。
[5][俄]亚·奥斯特洛夫斯基:大雷雨[M]//亚·奥斯特洛夫斯基戏剧选,臧仲伦等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87:1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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