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后

日本勇战克罗地亚之役，算是到目前为止最具戏剧张力的赛事吧？再一次16强止步，逃不开的魔咒，只有沮丧，没有激励，唯有各自寻找疗愈法门，这个晚上，日本各城各市的酒吧，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在心碎下醉倒？

确认输球的一刻，身处东京的友人传来视频，无数的人步出酒吧酒馆，男男女女，脸上有酒气的红光也有气馁的苍白，低着头，嗒然若丧，乍看还以为是丧尸电影的画面截图。前两回日本队赢了球，街上同样有人潮，但那是澎湃汹涌的波浪，如果也像丧尸，便是亢奋于嗅闻到活人气息，有血可吸、有肉可噬，而不似如今是茫茫然找不到咬食的对象。同样的街道，同样的人群，胜负之间终究等同于天堂与地狱的距离。

或因曾经身历类似的实境，我对朋友的视频倍有感触。那是上一届的世界杯，日本与比利时对决之夜，我在大阪，微雨里，踩脚踏车到酒吧街看球，各家酒馆门外站着长长的人龙，好不容易排了入场，拥挤得前胸贴后背，幸好日本人的个子普遍不高，不太妨碍我仰颈望向高高挂着的电视屏幕。

那一场球赛，事后曾被形容为“日本队在世界杯最经典之战”。开赛之初，日本球员似模似样，冲劲十足，愿跑愿奔，以两球领先于比利时；殊不知，不知何故，突然走样，似是落雨收柴，淡淡定，坐定粒六等晋级，没想到对手发力，后来居上，在90分钟结束以前砰砰砰地逆转胜。

因此可以想象：酒吧的气氛初时是激昂万分，日本人替自己的国家队呐喊打气，高举酒杯齐声大叫加油，尤其在领先之际，人人笑逐颜开，咧嘴欢呼，大口大口猛灌啤酒，不问生张熟李地互相拥抱。岂料当两支队伍的气势此消彼长，酒吧内依然有呼声，情绪却显然高速变化，由亢奋变成紧张，再变成激动，又变成愤怒，里面也有沮丧，数十分钟下来，顾客们发出的声音像一首高低起伏、变化多端的交响组曲，有春夏秋冬的四季转折，却最终停驻于严寒的冬天。

印象最深的是，当球证吹哨终场，酒吧里，忽然静默，鸦雀无声，仿佛无人愿意相信或接受日本队被淘汰出局的命运；比赛先赢后输，像家道中落，个中凄凉比从最初贫穷到最后的凄凉，有着额外的痛楚。

离开酒吧的时候，顾客们仍然安静，可能难过得无法言语，也不想言语，只愿静静地消化情绪。我支持日本队，但始终隔了一层，所以只是失望而非悲伤。踩脚踏车返回酒店，沿途路上湿滑，灯光昏黄，我听着音乐，隐隐有着少年时代的自在。

“所谓人生不过是几届的世界杯吧了”，今天想起当时也曾想到的这句心灵鸡汤，反对也好同意也罢，就这样，又过了四年。日本队，又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