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猬人间 第二十二章 单车后座

刺猬人间 第二十二章 单车后座

1.

　　秋末的夜晚，晓然和晓言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聊到晓然的第一份工作体验，也就是学习父母亲的店铺管理，她说，每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都沉浸在空闲又安静的空间里。身边的人流稀疏而匆促。只有傍晚坐上地铁回家的时候，才令她顿然感叹道，原来我的小世界，也还能这么人山人海，二氧化碳四面的包围……

　　晓言心里明白，阿及还不过二十的花季年纪，除了生活在家乡的记忆，外面世界的任何一隅于她而言，都应是充满新鲜与欲望的。可她仍然选择了留在家里，在商圈中学习，因了父母越来越迫切地渴望一个得力的接班人。而晓然，从小到大都是最能干，且不负众望的。

　　阿及一定很累。小的时候照顾弟妹，长大了承接父母。虽然一次未曾说过，但偶尔她温婉的脸庞，明亮的双眸里，仍也是会透露出不知名的疲累，与漠然。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母亲不在家，只得由阿及着手晓言的装扮，从服装、编发，到歌舞的排练，一一陪着小妹练习和准备。在送她去学校，参加元旦表演的那个下午，姐姐离着妹妹后边几步，声音不轻不响地说，“你是我要，一直守护的公主。”

　　走在前边的妹妹，心里愣一下，这话可不是阿及平日里的风格。她带着惊讶回过头，楼屋边上撒下来的暖阳光里，阿及温柔的笑脸。又立马转回头来，笑了笑，没舍得拆她台。

　　

2.　　

　　晓言答应海译，约在星期天的中午，两人一块写作业。

　　她再不好意思总表现拒绝，拒绝任何人的好意，仅仅是纵容了自己的固执。她想要慢慢改变，学会适当地接受，或许这样，也能使她心情舒畅一些。

　　而与此同时，她也察觉着自己，一旦开始应允了，也许，她离“早恋”的危险边缘，就不远了。

　　海译早早在图书室里等着。“你坐公交车来的吗？”

　　晓言擦擦脖颈上的汗，点头。

　　“下次我去载你吧，方便，也快。”

　　“再说吧。”晓言坐下来，便忙着把书本摆出，准备进入习作状态。

　　海译看着眼前的女孩，嘴角愉悦的笑意一直荡漾。他从书包里，拿出一盒包裹精致的小面包，递给晓言。

        晓言每看见绿色的食物，第一反应便是：“是抹茶味吗？”

　　海译笑着回答，是的。

        “初三的时候，答应过给你带抹茶面包的，一直没实现。”

　　“有吗？”

        晓言想起来了，可仍是想装糊涂。

　　“你尝尝，我妈亲手做的。”

　　晓言扫扫周围，图书室里还没有其他人。便不再客气地拿起一块，尝一口，抹茶的甜苦刚刚好。

　　“好吃。你的妈妈是什么职业？这么喜欢烘培。

　　“我想，这世上再没有比家庭主妇这职业，更喜欢厨房了？”晓言说完，两人相视笑起来。

　　“我妈就是全职的家庭主妇，很贤惠的女人。”海译咬着面包，“你的妈妈呢？”

　　“我的父母都在做生意，家里由一位远房大姑照管。”

　　“你的妈妈真厉害，商场上的女强人？”

　　晓言含笑摇头，“她并不算女强人，只是有我妈在，店铺的生意点子会更精细一些。但她的身子不太好，很容易劳神就伤身……

　　“说到厨艺的话，我妈做的菜，也很好吃呢。”晓言心里自豪。

　　“什么菜你最喜欢吃？”

　　“我妈妈做的白灼菜心，红烧鱼，还有我们客家特色的酿豆腐……可惜家里有大姑之后，妈妈就不常下厨了。”

　　女孩讲得认真，海译静静地听。

　　“跟你说哦，我们家大姑做菜，虽然口味稍老了些，但她做的蛋煮面，是我吃过最好吃的早餐了。”晓言真心感叹，“比我自己做的蛋煮面，还要好吃得多……”

　　她意识到自己似乎讲太多了，决定就此打住。至于大姑蛋煮面的做法，打算下一次，再找机会讲。

　　她停了下来，嘴角笑意不去，吃完了最后一口面包。然后抬眼看看海译，男孩似乎总能读懂她的心：

　　“蛋煮面，怎么做最好吃？”

　　“……

        “我们来这里，到底是聊天的，还是写作业？”

　　“写作业，写作业。”海译收回目光。

3.

　　从图书室里出来，已是六点的晚幕了。冬色将至，天空总暗下得令人措不及防。晓言抬头望那黯蓝寂声的天穹，连一只飞影都不见，距离自己如此远如此高，比平日里要更庞厚一些。

　　她常常会有这种飘渺如尘的幻觉。但这一次不会再孤独，因为身旁站有他。

　　“你知道吗，我小时候曾很幼稚地以为，人的身体是可以无限长高的。不然妈妈，为什么都催着自己的孩子多吃青菜长高高。”女孩看看海译，傻笑着，继续说，“既然可以无限长高，那么老人家是最高的。因为他们年龄最大，吃的青菜也最多。

　　“他们的身高，可以渐长渐高，直至肩并天空，稍稍一抬手，就能摘下一颗星星来。那个时候的我，想想就很欣喜，还羡慕。

　　“所以小的时候，我对长辈是很听话的。”

　　“你现在不也还是乖顺的女孩吗。”海译从车棚里牵出单车，示意晓言坐上来。

　　女孩轻稳地坐上后座。

        “现在慢慢地怕不是了。”她自顾言语般地轻声。

　　关于单车后座，晓言已很久没有坐过了。上一次坐，恐怕还是学前班那会儿。

　　学前班那会儿，是小女孩奇思妙想最丰富的时候。无论现实的世界多么照常、清晰，她的小脑袋、小眼睛仍能像自动被一块纱布蒙住一般，自己的小世界，由自己创想。不光是老人家能长高到天空上，晓言还一度认为过“世界上或许根本没有人认识她”，所以，她为不必与人热情打招呼而庆幸。

　　真好，真自在。当时，她坐在保姆连阿姨的单车后面想。

　　小晓言甚至猜测，她的保姆连阿姨，可能只是个机器人。按时按点地管理着她的饮食起居，当一切的安排都掌握在她手中时，全是工工整整，干脆利落的。

        可连阿姨，就是不曾与她玩过，也不曾与她笑过。被母亲揪耳朵大吼骂，小晓言跑去她的边上，哭得撕心裂肺时；每一个下午无论风吹雨打，晓言都会哼一首《小蜜蜂》时。她见前面的连阿姨没反应，越哼得大声，可她依然没有反应。连阿姨似乎，从来都没有过明显的反应，就像机器人。

　　“那你现在哼一首《小蜜蜂》来听听，看我会不会也是机器人？”

        海译渐渐变得好听的嗓音，在单车前边响起。后背的白色校服，时不时被晚风吹鼓而起，轻轻蹭到女孩的脸颊，一下就泛了红。

　　她说，“我忘记那调调了。”

　　她把目光重新放在路面上。一直沿着单车过来的路径，寻寻远去，再三地确认没有落下什么，才安下心来。

　　繁灯与晚风簌簌而过，车水马龙。

　　冬天的风，把天空吹得格外清澈，尤其素美。连那无穷尽的夜空，也都能看见云朵的清澈深蓝。凉风冽冽的冬季，是地球最沉静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