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未长大，我不敢老去

生女儿之前，我这一辈子都不曾想过我会生二胎。有了女儿后，我常常心怀感恩：老天是多么厚待我，在我人到中年时，送给我一个如此贴心的小棉袄。

儿子从出了满月起，就是我一个人独自抚养，没有来自任何人的经济上或者人力上的一丁点儿的资助支持，那一把辛酸泪岂是三言两语能够讲的完的。所以在儿子十三岁之前，我从未想过生二胎，不管公婆还是亲戚朋友相劝，我意志比钢铁还坚定：不生。所以，即便后来不小心怀了，我也是忍着痛含着泪狠着心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打掉。

一切从儿子十三岁那一年有了改观。

当发现自己再一次意外怀孕后，我也是如以往一样毫不犹豫的准备做掉，然而，这一次，老公不知抽的什么风，死活不同意。

我认真的回顾了两人最近一段时间的身体状况还有我们的家庭现状，然后仔细分析给他听：首先，两人年纪大了，精子卵子质量都欠佳，不符合优生优育；其次，他身体不好，在此之前一直吃药，而我，那段时间因为炎症也吃了不少抗生素；第三，因为儿子大了能够放开了，那段时间，飞来飞去跑了好几个地方，除了X光照了不少，听说宇宙射线才是对早期胎儿影响比较大的；第四，我年纪大了，精力大不如以前，何况儿子又处在最关键的中考前期，是最需要我的时候；第五，也是最主要的，没人看孩子……

我把方方面面的情况掰开了揉碎了，反反复复苦口婆心的分析给他听，然而这一次，老公却是铁了心：任你千条理由，我只一个主意，死活不松口。我说破了嘴皮子，依然改变不了他的主意。

我觉得医生的话应该更有说服力吧。我们第一次去医院检查，我把我的担忧讲给医生听，那个看起来比我小一些的女医生像训斥孩子一样的训斥我：你多大年纪了，嗯？这么大年纪了你还以为你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这么幼稚这么无知，这种情况你也敢生？老公就在我身后，医生的话他全听见了，可是，医生也没能让他改变主意。（有时候我常常在想，他的这一份淡定和坚持的底气到底来自何方，他就真的不担心生下个有问题的孩子？）

我不想要这个孩子，一万分不想。一个人好不容易拉扯大了儿子，想着能稍微松口气，可以过几年属于自己的日子了，这又来一孩子，我不能想象我以后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子。

一次次交涉无果，我无奈接受现实。那段时间，我天天都在想，怎么能让我摔一跤，或者有个什么意外，让ta意外流掉（我不知道女儿长大后我该怎么告诉她，她的妈妈那段时间天天做梦都在想着怎么杀死ta）

一晃三个月过去了，意外没有发生，女儿在我的肚子里安安稳稳的待着。我也彻底死心了。因为儿子是剖腹产，所以，引产对我来说就是生头胎，高龄头胎引产，那应该比生可要痛苦多了，弄不好，性命都难保。算了，还是安生点吧，别再折腾了。

我后来回忆，老公对女儿的渴望似乎是从父亲生病开始的吧，他那时常常满怀醋意的问我：我到时候生病了你会不会对我也这么好？我则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告诉他：我又不是你女儿，我没有赡养你的义务。后来，每每看到别人家萌萌的小女孩，老公的眼睛都在放着绿光，满脸满眼都是掩饰不住的羡慕和渴望。

女儿在我的腹中不那么安稳的度过了三个月，我一颗漂浮不定的心终于安静了下来：好吧，既成事实了，安心养胎吧。

怀儿子那时候，可能因为年轻吧，似乎也没有觉得十月怀胎是一个多么痛苦的过程。只是到了孕后期，胎儿大了，压迫膀胱压迫心脏，晚上心慌起夜多，再就是因为缺钙腿部抽筋影响睡眠以外，倒觉得整个孕期好像也不是那么难熬。至少整个孕早中期，我一天到晚能吃能睡，像个猪一样。

到女儿这儿，从发现怀孕，我似乎没有安生的过过一天。早期是强烈的妊娠反应，让我走路都能晕倒，后来就是严重的睡眠问题，怕光怕声心慌多尿，一躺到床上，似乎浑身哪儿哪儿都不对，根本没法睡一个安稳觉，我常常在想：我这么多年到底是怎么睡觉的？

我给卧室加上了遮光帘，又加了一层中空玻璃隔音，还把床头转着圈的换方位，依然没什么改观。每天晚上，睡觉成了历劫一般，折磨着我也考验着老公的耐性……

到了大约五个月左右，一次，看到一本孕婴杂志上面一篇关于胎盘前置的文章，我没来由的担心怀疑，于是在又一次产检时，我把我的担心和疑虑告诉了医生。医生认真的检查后告诉我，我极有可能还就是胎盘前置。又考虑到我的年龄，医生建议我最好去西京医院。

一语成谶，西京医院给了我确切答案：胎盘前置。后来，又是妊娠高压。怀孕七个月起我被勒令卧床休息。

再怎么难熬，日子也在一天天过去了。一转眼，快到预产期了。在离预产期还有半个多月时，我最后一次去产检。

在B超室，我开玩笑问大夫：男孩女孩？大夫笑笑问我：这么大年纪，是不是想拼个儿子？我笑着答：想拼个女儿。天知道，我多希望怀的是个女儿。

医生给我开了住院单，我住进了病房。我的床头被贴上橙色预警牌-----最高级别预警。我被严格限制下床活动，吃喝拉撒，一应事宜均需在床上解决。手上挂着限制宫缩的吊瓶。因为是周末，要等到周一才有专家教授上班，所以必须严格限制宫缩，一瓶药水要滴上三天。半天才能看到一滴药水晃晃悠悠的滴下来。整个人肿成了猪，两只手像吹满气的胶皮手套，五指分开大大的张着……

终于挨到了星期一，安排好手术时间，就看到不停的有医生护士进进出出病房，要求患者家属签字。就连14岁的儿子也不能幸免，在一次找不到大人的时候被拉去护士办，郑重其事的签上了他的大名。儿子过来时吓得手足无措……

上午十点多，我被推进了手术室。术前工作做完了，麻药也打上了。因为主刀大夫还没有到来，我就被暂时扔在手术台上，无人问津。

手术室很大，许多男男女女的医生护士在我身边来来去去的穿梭着忙碌着，就像身边压根不存在我这么个人。我赤条条的躺在手术台上，像一头待宰的牲口。四月底的天气，也不知道开没开冷气，我只觉得冷，浑身筛糠似的剧烈抖动。我尝试着动动脚，可是我的腿脚这会儿好像脱离了我的身体，根本不听使唤，一动也动不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有人注意到了我的存在，说了句：给病人盖个东西吧。于是一张床单盖在了我的身上，我才慢慢的停止了颤抖。

医生终于来了，一个五十多岁的女医生，言语利索爽朗豪气，一边麻利的在我的肚子上划拉着，一边跟同事们闲聊着刚刚结束的一场招聘面试，说着现在的年轻人多么的不靠谱，硕士博士毕业了，来面试时却随随便便的穿着体恤牛仔就来了……我能清楚的感觉到腹部被一层层的划开，然后是翻动肠胃，一阵阵恶心涌上来，我止不住的晕眩想吐。旁边的助手让我测过头，让我吐。其实也没有东西可吐，禁食禁水十几个小时，哪有东西可吐的。

一切像是在梦中，恍惚中终于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声，然后有个护士捧着一个小小的白白的像裹满了石灰的小东西在我面前晃了下，告诉我是个女儿。我的眼泪终于止不住的涌了出来……

“这家伙，原来在这儿”我隐约听到大夫说。原来不仅仅是胎盘前置，而是胎盘植入，也就是胎盘长到了子宫壁上，和子宫壁长成了一体，需要仔细的一点点的剥离……

第一次近距离见到女儿，已经是十几个小时之后了。女儿被裹成小小的蜡烛包，安静的躺在我床边的婴儿车里。虽说只有五斤半，她却不像其他新生儿红红的丑丑的，皱巴巴的像个小老头。她的小脸儿粉嘟嘟的，白嫩透亮，漂亮极了。我贪婪的盯着女儿的小脸，内心充满了无与伦比的柔情，久久久久不舍得挪开，一颗心仿佛都要融化掉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一直笼罩着我：怎么我人生都过半了，我的生命中又突然出现了一个女儿呢？

女儿呀，我的前半生，你在哪儿呢？上天啊，你该是多眷顾我呀，给人到中间的我送来一个如此可心的天使……

庆幸的同时又感到一阵阵的后怕……

生儿子时母乳不好，我以为是没人伺候，没有可口的汤汤水水，营养不够又加上辛苦劳累所致，无奈给儿子两个月就断奶，为此我曾深感愧对儿子。

所以到女儿这儿，我发誓要给她吃上母乳。我每天拼命的喝汤，鸡汤鱼汤猪蹄汤，每天一锅，喝的我一闻到就想吐。然而，我悲哀的发现，我还是没有多少奶水。我又请来了催乳师，催乳师挤得我疼的差点儿晕过去，可是奶水好像还是没有增加多少。我不得不面对这残酷的现实：我随了我妈，天生缺奶水。内心却充满了悲愤：为什么别的妈妈的乳房是宝贝的粮仓，而我的却只是个摆设？

一个月子出来，我的体重蹭蹭蹭飙升了十几斤，可我的女儿，还是没能吃上她妈妈几口奶。历史竟然如此惊人的相似，又一次无奈的，我在女儿两个月时，给她彻底的断了奶，哪怕心中一千分一万分的愧疚和不舍……

相比较在肚子里时对我的折腾，出生后的女儿倒是非常乖巧懂事。

刚出生时，我让她平躺着睡觉。脱离了妈妈子宫的包裹和束缚，突然间手脚空荡荡的什么也触不到，孩子很没有安全感，总是会不停的惊醒，手脚下意识的往一块儿抽縮，很难睡个长觉。后来我查了资料，看到外国人都是让孩子趴着睡觉，出了月子，我就让女儿趴着睡觉。

趴着睡因为手脚和胸腹部都紧贴被褥，孩子有了在妈妈肚子里的踏实感和安全感，可以一觉睡上三四个小时，最长的一次竟然睡了五个小时。孩子可以好好睡觉，大人也能休息好了。趴着睡还有个意外的收获：女儿长了个小脸盘。

相比她哥哥那时候一晚上冲几次奶粉， 女儿过了百天就不再喝夜奶了，晚上睡前喝一壶奶，一觉到天亮才会喝奶。一晚上几乎不用管，我也可以睡个囫囵觉好好休息了。有时候想，女儿是不是知道她妈妈年纪大了精力不济，所以心疼妈妈体谅妈妈，不忍心折腾妈妈呢。

总以为一个人带孩子的日子很难熬，一转眼女儿却已经五岁了。

对于女儿，我常常心怀愧疚，因为她还没长大，我已经老去。我不能像她的同学朋友们那样，给她一个年轻漂亮的的妈妈。记得她刚上小小班时，有一次我送她去幼儿园，一个小朋友指着我告诉她爷爷：那是XXX奶奶。我沮丧透了，深受打击。

我想，我不能再这样随心所欲下去了，为了女儿，我必须改变自己。那就先从减肥开始吧，管住嘴迈开腿，节食辟谷快走瑜伽，多管齐下，那一年，我减了不下20斤，是我自从生完儿子后首次减肥成功。人瘦了，穿衣服好看了 ，人当然也自信了……

一次，一个也为孩子累的焦头烂额的妈妈问我：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没有这个女儿，儿子上大学走了，你现在的日子该是多么轻松惬意。我说：你说错了，如果没有女儿，我现在的生活该是多么单调乏味索然无趣。

是真的，我不止一次对老公感慨到：坚持生下这个孩子，是你这一生做的最正确的决定，没有之一。

自从有了女儿，我开始重新学着当妈妈，跟女儿一起学习，陪女儿一起长大。虽然也有累的精疲力尽满腹牢骚的时候，也有很多被她气疯和失去耐心的时候。但更多的，是女儿的到来带给我的快乐幸福和满足感。

自从有了女儿，我整天“混迹”于一帮80、85后年轻妈妈中间。相对同龄人，我喜欢她们的年轻快乐简单，有活力且充满朝气，没有中年人的世故和沧桑。跟她们在一起，我也变得简单快乐有活力有朝气，似乎人也年轻了很多。

自从有了女儿，我对自己由内到外有了追求，我想尽可能给她一个不至于和她的同学们有太大差距的妈妈。我减肥瘦身也罢运动健身也罢美容护肤也罢穿衣打扮也罢，其实无一不是因为你一一我的女儿，我只是想给你一个乐观开朗积极向上的妈妈，一个尽量能够配得上你的妈妈。因为：我的宝贝，你还未长大，我不敢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