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窗外灰蒙蒙一片,鹅毛般的雪从天空中洒下来。远山的峭壁上留不住太多雪,不时就会下滑,露出黑色的岩石。雪虽大,下落速度却很慢,从形成那刻到落在地面上仿佛要经历一个世纪那么长。
“你到底要看多久的雪,你在这儿五年了,你还没看够吗?”一个女人大声叫到。
一个男人站在窗边,默不作声,眼睛跟随着一片雪花的下落而运动。这是一片完整的雪花,有着六根棱柱,棱柱上面的细小倒刺清晰可见。他看着它落到地面上,融入那一大片白色之中。
"你他妈就一个人死在这儿吧!"女人气急的吼道。然后拉开沉重的大门,冲入漫天大雪中,在雪地上留下浅浅的一行脚印,然后又被雪覆盖着,只剩下在雪原上越来越小的身影。
男人轻轻吹了一声口哨,两只阿拉斯加犬从屋里的黑暗中跑了出来,围在男人脚边摇着尾巴。男人从墙角拖出雪橇,把绳索套在阿拉斯加身上,用手指了指雪原上那小小的模糊身影。阿拉斯加一下就冲了出去。
男人把厚重的门关上了,只留下一条仅供寒气进入的缝隙。他坐在壁炉旁的沙发上,随手拿起一本书,是亨利梭罗的《瓦尔登湖》。他只是翻开,眼睛却盯着壁炉里橘黄色的火焰变幻着各种形状。
02
大概一年前,在这个壁炉旁,也经历过类似的对话。不过那个说话的不是女人,而是一个男人。
"夏风,你都在这里将近四年了"一个男人盯着另一个男人说,“你真的就不怀念以前的生活吗?”
"我现在挺好的。"夏风没有抬头,眼睛始终看着跳动的火焰。
“有一次我们在外滩,一人一打啤酒,一瓶一瓶的喝,喝完就把瓶子往黄浦江里扔,对着东方明珠大喊大叫,大声地骂着客户,骂着生活中每个让我们不爽的人。我们都知道骂完之后,我们还得在客户面前傻逼似的笑,还得把他们当爷爷一样供着。但是为了我们的理想,这些我们都忍了。对了,你的理想,难道你忘了吗?”男人很激动,说的眉飞色舞。
夏风好像记起了往事,不由得轻轻一笑,说到:“我记得那次被城管沿着南京路追了半天。”
"是啊,最后我们还是被追上了,只得交了罚款。"男人也笑了起来。他拿起沙发旁的一本书,是亨利梭罗的《瓦尔登湖》,他随意的翻了几页,书还几乎是全新的,就像刚印刷出来一样,还有着浓浓的墨香。
“你买了书又不看,你说你买来干嘛?”男人说。
“等有时间就看。”夏风说。
“别开玩笑了,你一个人在这山上,还没有时间?”男人说。
夏风沉默着。
“有时候我真想把你的头颅撬开,看看你脑子里到底是怎样的一番景象。我们以前可是无话不说的,现在呢?你除了沉默就是沉默。还一个人住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你不会想在这里一辈子吧?那这样的人生有什么意义?”男人始终盯着夏风的眼睛,想从他的眼里看出些什么,不过能看到的只有他眼珠里那跳动的火焰。
“人生本来就没什么意义。”夏风转过头来,看着男人,认真地说道。
“别总来那一套,你大概又要说人生没有意义,只是每天的行为才让人生有了意义。你竟然知道,还一天这样傻坐着,什么都不干?”男人往前凑了凑,直视着夏风的眼睛。
夏风也看着男人的眼睛,他看到了活力,对生活的笃定以及对未来的信心。他仿佛看到了以前的自己。他移开了视线,不敢再看男人的眼睛。
"你知道的。"夏风轻轻叹了口气,把身体靠在沙发上。
“我知道,但是我不理解。这一点都不像你,我认识的你是敢于直面淋漓的鲜血,是一个认清了生活真相依然拥抱自己的理想并为之奋斗的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为了一点坎坷就把自己关在这栋房子里的人。”男人越说越激动,最后两只手紧紧地抓着夏风的肩膀,仿佛要把他身体里的恶魔给挤出来。
夏风慢慢地把抓着他的手扳开,揉了揉有些疼痛的肩膀。
“你要结婚了?”夏风的眼睛又看着壁炉里跳动的火焰。
“谁告诉你的?”男人也不因夏风转移话题而恼怒,也看着跳动的火焰,并随手往壁炉里添了跟干燥的木材。他也不等夏风回答,自顾自地说道:"没想到她还会和你联系,我以为你们就老死不相往来呢。她现在怎么样?应该结婚了吧?按照以前的发展进度,估计现在连小孩都有了。可是为什么她还会和你联系呢?她碰到什么问题了吗?"
男人说完又看着夏风,夏风感觉到了男人的目光,转过来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那她告诉你我要结婚,应该是希望你去参加我的婚礼的,她现在还在那边,也许有机会能见到。你会去参加我的婚礼吧?”男人眼神中有些期待。
"这是我给你的结婚礼物。"夏风指了指那本书,《瓦尔登湖》。
男人有些失落,他很快调整了自己的情绪,他早已不是那个控制不住情绪的人了。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抠门了?这本书还是我帮你买的。"男人又拿起那本书,随意的翻着,墨香混着烟火味令他很是迷醉。
“你在这里多留几日吧。”夏风提议道。
"这里很舒适,很安静,远离尘世的喧闹。可我们毕竟是人,是群居动物,始终要回到群体中你才会有归属感。"男人说。
“休息几日而已,没那么严重。”夏风说。
男人知道夏风又转移了话题。自从来到这里后,他的思想就对所有人封闭了。准确的来说,是从他离开之后就这样了。男人也已经习惯了这样。
"算了吧。公司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我去处理。对了,她有告诉你和我结婚的是谁吗?"男人说。
"罗素。"夏风说。
"命运真的是不可捉摸啊。还记得当年我们几乎同时喜欢上她的时候吗?我们像两个傻子一样在她面前卖弄着自己。最后她真的像拒绝傻子一样拒绝了我们,然后跟另一个傻子在一起了。我们还计划了好几个晚上如何把那个傻子给揍一顿。"男人仿佛一个发现糖果的孩子,心里的笑不加掩饰地出现在嘴角,融入在话语里。
"那个时候我们总是喜欢同样的事物。"夏风轻笑着说。
"是啊。同样的女孩,同样的游戏,同样的地方,可是你开始喜欢上雪原之后,一切就都不同了。命运真的是捉摸不透,有时候你以为逃脱了命运,其实只是命运本该如此。"男人说完看了看手表,接着说道,“我该走了。等结婚之后我带罗素一起来看你。对了,我给你买了两条阿拉斯加,过几天就送到。你自己做个雪橇,以后出去的时候也方便。”
男人说完就站了起来,拿起了那本书,看了一眼依旧看着火焰的夏风。紧了紧大衣,拉开厚重的大门,走进那无尽的雪原之中。
03
天窗里不再有光线透过来,只是偶尔的一朵雪花悄悄从缝隙飘进来,然后瞬间被屋里的暖气消灭。外面该是一场大雪纷飞吧。夏风想象着那个男人在雪夜里艰难的步行,深一脚浅一脚,雪花很快就覆盖了脚印,只留一盏昏黄的灯在黑暗中一上一下地移动着。
夏风把头转向木门,门外有利爪挠门的声音。夏风打开门,两只阿拉斯加摇着尾巴,用头拱着夏风的脚。罗素就躺在后面的雪橇上,如瀑的黑发随意的披散在后面,雪花一粒一粒的融入进去,在发梢形成一滴一滴的水珠。脸颊有两团醉酒后的红晕,鼻子却是冻红的。一截脖子就敞在外面,染上了雪花的颜色。身上盖着一件大衣,一件不属于她的大衣。
夏风轻轻地抱起她。她的双手也像往常一样随意地勾在夏风的脖子上,她的头在夏风的胸前蹭着,直到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
夏风把她放在壁炉旁的沙发上,她只是轻轻地扭动了一下身子就找到了舒适的位置。夏风把两只阿拉斯加从绳套中解脱出来,它们抖了抖毛发上的雪花,跑到壁炉旁卧了下来。夏风把厚重的木门推上,把整个严寒都挡在了门外。
他坐在壁炉旁的单人沙发上,用手捧着罗素柔软的黑发,水汽从头发上散发出来,升到上方的黑暗里。橘黄的火光在她脸上肆意地抚摸着,鼻子上的红色已经退了下去,只剩下脸颊渐渐淡去的酒红色。渐渐地,夏风在那雪白与橘黄的变换中睡了过去。
雪花在半夜就停止了,云层渐渐散去。夜空中的星却像雪花般挂在天际,闪闪发亮,仿佛要坠落进大地,与地上的白色融为一体。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