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逆旅

 

人生如逆旅

雇工到家三天，是这两年来我最轻松的三天，再也不用做饭时手忙脚乱地去扶爸爸上卫生间，再也不用睡觉时也绷着一根弦，再也不用费尽全身力气只能勉强把爸爸拖拽到卫生间门口，再也不用走到哪里都担心爸爸独自在家摔倒，有了一个帮手陡然间觉得肩头的担子轻松了许多，连繁重的劳动亦不在话下，如风中飘荡的柳絮，轻柔曼妙。

早上，爸爸看着我利落地把他和雇工的早饭午饭都做好，又喊孩子起来吃饭，擦地，洗碗，竟然说：“你太累了。”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从小到大他都没有表扬过我，一时间我有些眩晕。

我微笑着说：“知道我辛苦，那就多听话。平时我一个人照顾你时，不比这还辛苦吗？现在有了郭哥，我轻松多了，你要是早让我雇人，我不早就不用那么累吗？”

“嘿嘿，我不是怕你走吗！”他咧着嘴笑道，没了门牙的嘴就像六七岁小孩子终于得到朝思暮想的糖果一样，一刻也合拢不上。

看着他思绪不禁回到三天前的元旦。

这个元旦过得真揪心！生活就像刚刚经历过残酷战争的战场，硝烟弥漫，人仰马翻，不过这里没有千军万马，只是我一个人的兵荒马乱而已。

元旦当天，不知什么原因爸爸心事重重，频频叹息，找各种借口把我指使的犹如一只上了发条的陀螺，团团转，即使是吃过安眠药依然辗转反侧，问他，沉默以对，只是用眼神追随我的身影。

到了晚上六点半，屋外陷入明亮路灯无法驱除的黑暗。室内吊灯发散出清冷的白光。爸爸再次要上厕所，就在我去扶他时，他突然像失去平衡的铁塔一样向前抢去，之前他只是需要搭把手，以至于我没有一点心理准备就被他拽着一起倒下去，爷俩个滚做一团。我顾不上被茶几磕的麻木的胳膊和跪在地上钻心疼痛的膝盖，连忙爬起来，边问他“有没有摔坏？怎么突然站不住了呢”，边想要把他搀起来，可他就像千斤坠一样沉重，任我使尽全身力量依然无法让他动弹一分。

他十分沉默，只是摇头，但，惨白脸上的悲伤却像晴空万里飘过的乌云一样醒目刺眼。

从那一刻开始，他再也没有站起来。

在这之前，我一个人照顾他就已举步维艰，那时候就曾提出找一个护工，可他说什么也不同意。什么是孝顺？孝顺就是顺，尽量让他顺心，如此为了照顾他的情绪，我也只能克服困难，一个人洗洗刷刷，跑前跑后，好在他还能自己走动。

事到如今，找个人帮我的事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由不得他不同意。

于是我找他商量：“爸，这样不行啊，我实在扶不动你了，你看，咱雇个人吧！”

“不雇，让你姐回来。”他一口回绝。

“我的爸呀，我姐回来也没用啊。我们两个也扶不住你，你忘了昨天，我姐回来时和我一起架着你上厕所有多费劲了？再说，她也老了，一身是病，自顾不暇，又怎么照顾你？”我无奈地说。

“那就让你姐夫也回来，我的工资都给他。”他又说，渴望的星光在浑浊的眼睛里闪闪发亮，看得我一阵阵烦躁。

他怎么总是如此自私？不管儿女的困难，难道让我们什么也不做，都围着他转。于是我没好气地说：“难道让她像我一样也把自己的家抛开？再说我姐夫发生车祸才恢复，腰不好，根本不敢用劲。还是雇人最好，我们常回来看你。毕竟护工比我们专业，照顾你会让你更舒服。这样皆大欢喜。”

“那雇人后你呢？”他若有所思，隐隐的还有着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当然是搬出去了！让我和男护工一起住多尴尬。”我脱口而出。

他眼里的星星熄灭，低落而又强势地说：“不雇，让我臭死得了，人老了，招人烦呐。”

话不投机半句多，我气哼哼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

外面阴气沉沉，我心里窝着一股火，却又无处可说。

我爸虽然有三个孩子，可是由于他的自私暴戾，蛮横专制，使我们三个都很怕他，谁都不愿靠近他。特别是哥哥，已经当爷爷了，在他面前依然像个幼稚园的小朋友手足无措，因此不敢也不愿照顾他；在妈妈有病的十年里都是姐姐在照顾，如今她已到了妈妈当年的年龄，身体日渐衰退我又怎能让她来照顾老人；唯有我最年轻，体力最好，但以我1.6米的小个子怎么能搀动身高1.8米，体重130斤的爸爸？更何况我还要上班。可如果他不同意雇人的话，我即使把人雇回来，以他的性格一定会把人撵走。这可怎么办啊？我恼怒地看向窗外，对面三四五楼的防护栏因顶楼的太阳能漏下的水形成一排参差不齐的冰溜子，如同冻住的瀑布，闪着寒意，直逼心底。

这时，老公说：“再强势的人也有老的一天，也有害怕的事情。依我看，元旦这两天，就因为谁也没来看他，他才会心事重重，身体也江河日下，我猜他是怕雇了护工之后，连你也不要他了。要不，你问问他，你不走，能不能雇人？”

我半信半疑地走回客厅问他：“如果我不离开，继续留在家里，给你雇个人行不行？”

没想到，他竟然真的点头同意了，眼睛里的星星又陆续回来，迎合着头顶的灯光，有点炫目：“这么说你不会不要我了，有你在，雇工也不敢打我。”

孩子一样的语气让我忍俊不禁：“你放心，到什么时候我们都不会不要你，你安心的待着吧！”

原来，他真的怕被丢弃，就像小时候他带我出去玩，我紧紧盯着他，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一样，都是在寻求爱的回馈，进行爱的传递，体会生生不息的温暖和希望。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但我会吟啸且徐行，遇山爬山，遇河趟河，遇沟过沟，遇坎走坎，不管遇到什么，都歌声嘹亮，每份经历，每段磨难，每次痛苦，都将化作一个个美妙的音符，演奏出属于自己独特的韵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