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隔壁住的一位老人,性格沉静又十分有趣。平日里,喜欢听牌听相声,对我们这些小孩子和蔼又喜欢。
从我记事起,一个头发花白戴着高度近视眼镜,说话时总含着的一块儿冰糖在齿间撞击,发出悦耳音符的老人的形象就印在了我心里。他有一个‘宝座’,小时候的我看来,一个独霸一个地方的人,总会和那个地方融合起来,对他的记忆,那种不离的形象,我想,和那张板凳是分不开的。收音机,竹条凳,老手杖,他坐在门口时总忘不了带上这些移动行李。由于生病,他的眼睛是快看不见了,常常坐在门口无神的望着门外,这个时候的他,也许在思索什么,也许也只是为了从路过的行人匆匆脚步声中沾上点人气。都说越活越老,越老越小。人老了,心却变小了,老人和小孩子也就因为这样的相似不谋而合了。
入学前,我还是个自由无束的野孩子,不落家的两小脚丫,恨不能将满天都踩满脚印子。吃百家饭长大的我,去他们家总能找到所喜爱的吃食。他家院里的果树,一年四季都不会让人失望,橙黄挂满枝头的橘子,火红藏于叶间的水柿,青黄夹着酸涩的青柑,浅青密布针刺的板栗,鲜红闪烁珠光的樱桃,人生百味尽在园中。盛夏的院子,艳丽百花更让人痴醉,淡雅的兰花,娇艳的玫瑰,紫贵人般的鸡冠花,玫红淘气的染甲花,清甜可爱的蜜汁花,清香再不过栀子花。这些独自开放的美丽,偏偏少了该有的赞词,有时候真为这快失明的老人感到遗憾。轻风拂过金蛋树,圆鼓鼓,黄澄澄的小金弹像极了风铃借着风儿,低低地吟唱。
生活总会因为先失去些原本所拥有的,才会带给人另一些不经意的安慰和惊喜视力逐渐下降后的老人,开始学着牵着手杖在熟悉的家中摸索。顾城笔下: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记忆中,老人拿着药瓶,一个一个拧开盖子识别药味的画面还历历在目。我小小不出声,站在旁边看着,实在不想‘无趣’打扰到他给药排号,他该是知道了这是哪种药了?我常替他着急,但更多是不识字的无奈。他年轻时,曾经在一个食堂做工,后来被煤气呛出了老咳嗽的病根。如今病痛和无奈,偏衍生出了他对生活几近平和的心态。
念小学以后,给老人‘帮忙’对于我来说是轻而易举了。每年的中元节,写伏书这样的事,我可就是老人的得力助手了,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从抽屉里的布袋里捧出一本册子。这是他眼睛明亮时候,用软笔写下的家氏族谱。泛黄的纸,他整整齐齐写下了厚厚的一册后,又亲手用针线缝合而成。一页纸书一人故事,他就这样,把家族的故事讲给了我听。从湖广填川到聚居定红,从封建地主讲到中国解放,饥荒混乱的年代,和平安稳的现代,同时也了解到了白毛女从曲折凄惨的经历中重获新生,感受到二郎神大战老蛟的广大神威,一个老人的口述历史,在午后的茶碗盖中娓娓道来。
有一年除夕,他给妹妹做得一只小兔灯,让我第一次感受到了除风筝外,更为新趣的事物了。他的房间不大,但屋子里却装满了经他打造的整个世界。小木盒子,竹条编织品,自制‘扫尘器’,改造过的‘随身听’,种种工艺品,堆砌着他的屋子。印象中的西药瓶,说明书,旧家谱是一叠的,糖果,米花棒,新摘的果子是一串的,收音机的电流声,老人口中的神话故事,浸入了我的心中。
他是爷爷的哥哥,我的二姥爷,一个别于周围的独特的老人。以前,每次回老家,都会去隔壁家串门。如今,他已是离世长眠了,属于老人的光明未止于一瞬,却流长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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