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蒋丽丽和欧胖子结婚十年。
他们吵了十年,掐了十年,坚持己见了十年,分庭抗礼了十年。
终于,他们在十年后的某一天达成了共识。
就是离婚。
事情源于蒋丽丽看到了一个鸡汤,说的是:如果当年勇敢一次,人生会是另外一种样子。
结尾还有振奋人心的金句:所有的伟大,源于一个勇敢的开始。
蒋丽丽今年35岁,儿子7岁,她整天陷在鸡毛蒜皮的生活里,看到这碗鸡汤的动人和励志,想想这十年她从一个活泼可爱温柔善良的女孩子,变成了整天为琐事暴跳如雷的小婆娘,欧胖子也从一个年轻瘦削浪漫多情的小伙子,变成了整天萎靡不振的死胖子,她瞬间泪奔。
她立刻转给欧胖子看,希望他能有所启发。
她平时看到好的微信文章,都会转给欧胖子,然后再和他发表的读后感进行争吵。
乐此不疲。
朋友经常像看鬼一样看他们,说他俩是天生的辩手,永远要与对方抬杠。
可这一次,他们不抬了。38岁的欧胖子气场灰败,和她一样被醍醐灌顶。
十年婚姻,一个鸡汤使他们变成同盟。
2
他们开始商量怎么离这个婚。
“你在外面有没有人?都要离婚了,也没必要瞒了。”蒋丽丽先探个底。
“有个屁!有人我早跟她恩爱去,谁稀罕跟你天天吵!你呢,有男人看得上你么?”欧胖子发问。
“老娘要找男人早把你这胖子甩了,你看看你那肚皮,都赶上我怀多宝八个月的大了!叫你跑步,你天天坐着戳手机。。。。”
“哎哎,怎么跑题了?要离婚了,能不能留点口德?商量下财产孩子怎么分!”欧胖子想着美好的未来,大度地对她给予提醒。
“儿子归我,世上只有他妈好。你放心找女人,也不用担心后妈问题。”
“不行,儿子归我。你以为后爸就能对他好?他会成为后爸的眼中钉!”
“那先谈房子,儿子摆一边。”
“这破房子也不值钱,两室一厅又是老小区。这样吧,谁要房子谁就不能要儿子,这样公平。”欧胖子想了个招。
“那你要房子还是儿子?”
“你呢?”
“能不能好好说话?你在单位不就是一小领导,怎么没见你收多少贿赂给我打扮得珠光宝气的,光学会踢皮球了?”
“那我要儿子,房子归你。”欧胖子不想和她吵。
“不行,我要儿子,房子归你。”
谈话陷入僵局,沉默半晌,蒋丽丽说:“这样吧,由天定!抓阄。”
“行,这样公平!”
蒋丽丽指使欧胖子去制作抓阄的道具。
他趿着拖鞋从卧室走去客厅,途经儿童房,欧胖子轻轻开门看了一眼已经睡着的多宝。他呼吸平稳,睡梦中的脸像一个可爱的天使。
欧胖子的心柔软下来,他关上门,到客厅找了个笔记本,从上面撕下一张纸,再撕成两小片,都写上“儿子”。
他揉成团,又找到一个空的抽纸盒,扔进去。
他返回卧室:“先说好,抓到什么就是什么,可别反悔耍赖!”
“谁反悔谁特么是猪!”蒋丽丽不输气势。
“那我先来。”
“不是女士优先吗?”
“你不是天天吵着要平等?让你优先就是歧视你。你能尊重一下身残志坚的胖子吗?”
欧胖子不等她回答就伸手抓了一个,然后拿出来就放进嘴里。
他摊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蒋丽丽看他吞了,想着是不是有诈,她立刻伸手把剩下那个纸团抓出来,打开一看,儿子。她开心得在床上直蹦。
欧胖子作失望状:“好吧,房子归我,儿子归你。车子呢?”
“车子归你吧,你上班远,我暂时去借我弟的用。”
“算了,归你吧,你天天要接送多宝。我以后重新买一辆。”
“你存了多少私房钱?”蒋丽丽起疑。
“我能存私房钱吗?啊?我连内裤上缝的包都被你剪了,我还能往哪儿藏?”欧胖子很委屈。
蒋丽丽算了算两人的银行卡余额,自己的余额是胖子的五倍,她便说:“那好,家庭存款一人一半,个人卡上的存款归个人所有。哪天去办离婚?”
“你这么迫不及待啊?爷随时奉陪。”
“今儿周一,周五吧。那天我们领导出差,我好溜。”分赃完毕,蒋丽丽的语气轻松下来。
他们关了灯,睡下来,中间的被子出现了一条小沟,气氛有点不一样。
月光还很明亮,树枝的倒影在窗帘上生出奇形怪状。结婚十年,好像获得的只有房子车子儿子,几句话就可以把婚姻的附属品分个精光。那些动人心弦的美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吞噬的,他们终于要甩掉这糟糕的婚姻了,他们终于要结束这一地鸡毛的生活了,他们终于要开启一个策马扬鞭的人生了。
两人都有些激动,翻来覆去地在床上烙饼,直到凌晨,才模糊地睡着了。
3
周三,欧胖子回来说单位下了通知要集资建房,相当实惠,只要市场价的一半,但是名额有限,已婚的才有资格报名要房。
他们本来盼房子盼了很多年,可单位一直没有动静。
他试探地问,咋办?
蒋丽丽在顷刻间算出房子建好卖了的话,一平方可以赚多少钱。哎哟,一笔巨款!
她立即两眼放光:“这样,临时改变策略,做一笔生意。我们实际上已离婚,为了房子暂缓办手续,把存款拿出来买房,剩下的贷款一人承担一半。等一年拿到钥匙,我们把房子一卖,钱平分,我们抱着银子高高兴兴地去办手续,最后大吃一顿散伙饭。如何?”
欧胖子想了想,说行。
空口无凭,两人拟了一份协议,签字画押。
于是别样的新生活就此拉开了序幕。
那天蒋丽丽在做晚饭时居然哼起歌来,举着锅铲高兴地扭来扭去。以往她总是边做边发牢骚,把生活的劳累注入毫无美感的烹饪。
她最喜欢吃火锅,但欧胖子不喜欢,现在他们离婚了,蒋丽丽不用迁就他。她从超市买了一堆花花绿绿的菜,把海底捞的酸汤锅底煮得让人食欲大开。
她带着多宝吃火锅,吃得那叫一个欢畅。欧胖子有些不高兴,他咽了咽口水,还是拿碗来锅里夹菜。
吃完饭,蒋丽丽洗碗叫欧胖子辅导多宝做作业。欧胖子本来想去看球赛,但一想到以后跟儿子相处的机会越来越少,他心软了,耐性出奇的好,一直陪着他把作业做得特别工整。
没事的时候,欧胖子总是像一坨肉一样瘫着玩手机。蒋丽丽看不顺眼,又想发火,突然想着离婚了,她便憋住没有说。
早上欧胖子送她上班,在车水马龙的街头他问她:“以后你想找个什么样的人?”
“找个有八块腹肌不玩手机关心我爱我就连清明节都送我礼物的男人。”蒋丽丽嘴不留情。
欧胖子转动着方向盘,挂在车头的银色小风铃轻轻地响。他说:“你的手机不也快被你划烂了,人哪,不能双重标准。”
蒋丽丽翻了翻白眼歪过头问他:“你呢?”
“找一个不会凶着一张脸整天叨逼叨限制我人生自由并且爱我尊重我给我空间的女人。”殴胖子说完,瞟了她一眼,蒋丽丽心里的火腾地冒起来,但她立刻告诫自己:离婚了离婚了,不要生气不要生气。
周末蒋丽丽把孩子送去娘家,约闺蜜去做美容烫头发买衣服,玩到天黑才回来。欧胖子一个人在家里随便吃了点泡面,然后戳手机戳得特无聊,见她焕然一新地回来,他无名火起,正想生气地指责她不顾家地买买买,突然想到离婚了,他把所有话咽进肚子里。
某天欧胖子工作应酬到很晚,一进门就酒气醺天。蒋丽丽正要骂娘,突然想起离婚了,她用另一种身份来看他。这个中年胖子,为了工作和生活醉得颓唐又可怜,她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以前蒋丽丽经常会穿着很乡村的大花睡衣坐在沙发上挖鼻孔,欧胖子经常把臭袜子塞进鞋柜里,现在不了,他们换衣服洗澡都要背着对方,收起了最邋遢的形象。
新生活开始了几个月,两个人都觉得家庭气氛空前地友好了,以前整天掐掐掐,现在他们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当他们不把对方当成爱人的时候,他们瞬间变得宽容了。这真神奇。
4
欧胖子单位因为要抢在限制集资建房的新政策下来之前报批,所以进展神速。
他们要到了房子,交了钱,就等着新房子噌噌地拔地而起。
在傍晚空闲的时候,一家三口经常去落满余晖的建筑工地边散步。
蒋丽丽看到的不是房子,而是人民币。她经常豪气地指着工地上乱七八糟的建筑对多宝说:“宝,看到没,等这个房子盖好,妈妈带你来个欧洲八国游!还有你最喜欢的迪斯尼,想去不?”
多宝拍着手说:“想啊!到时候爸爸带我坐过山车!”蒋丽丽瞟了一眼欧胖子,敷衍地说好啊。
后来不知从何时起,欧胖子居然健起身来,有空就做平板支撑,或者拿着两个哑铃推来推去。蒋丽丽也在闲暇时看看书,不再整天盯着欧胖子挑毛病。她学会收拾打扮自己,懂得什么样的口红颜色配什么样的外衣。
多宝经常歪着头看着她说:“妈妈,你变成一个美女了哦。”然后他又摸摸欧胖子的肚子说:“好像没有大宝宝在里面了,只有一个小宝宝。”
他俩就咯咯地笑,对视了一眼觉得这样不太好,便立即停住。
这段时间,多宝的学习成绩也提高了不少,在一次家长会的时候得到了老师的表扬。老师叫多宝上台分享一下进步的心得体会,多宝说因为爸爸妈妈不再吵架了,蒋丽丽的脸红到了脖子根。
冬天来临的时候,蒋丽丽发现欧胖子跟一个瘦小的女人在街上走,那女人在途中居然停下来,帮欧胖子拉了拉围巾。蒋丽丽的心情像伤口浸了盐,一阵阵地辣疼。
她开着车上前喊了一声:“胖子!”欧胖子看到她,有些尴尬,他跟瘦女人匆匆告别,钻进车里来。
“能不能在别人面前给我留点尊严?我没名字么?”欧胖子跟别的女人互撩被蒋丽丽看到,起初有些心虚,但他突然想起他是离婚人士,便很不满意地发牢骚。
“我叫你多少年的胖子了,你要我改口,最好提前通知一下。”蒋丽丽心里窝着火,尽量克制。
天气有些冷,风把枯叶吹得越发零落,蒋丽丽开车挤过绿灯,酝酿了半天发问:“她,是你下一任?”
本来欧胖子冲口就想说不是,后来想想还是得显摆一下,省得这女人真的以为他这胖子是死的。他便说:“嗯,我还在对她进行考察。”
蒋丽丽有些心酸,但她没显露出来。
他们终将不属于对方,他们会有新的生活和新的人生轨迹,会和另一个人抬杠或者讲笑话,会在疲乏的时候把头靠在另一个人的肩膀。现在他们没有正式分开,蒋丽丽还没有深刻地意识到,那将意味着以后的所有事,都与对方彻底无关了。这一点让她莫名地心痛。
霓虹的光影在她脸上变换着颜色,欧胖子发现她有些不一样了,她不再刻薄地怼他,变得深沉而坚韧,有点像他刚认识她的时候。他的心里像有小鸟鼓起翅膀,又在回归现实之后恹恹地收拢了。
晚上他们睡在一张床上,盖着不同的被子。欧胖子禁欲了几个月,突然心猿意马起来,他在黑夜里看着她紧闭的双眼,很想伸过手去,可一想起水深火热的婚姻生活,想起信马由疆的未来,他即将获得永久的自由,他放下手,冰凉的月光倾泄在蒋丽丽的脸上,突然让他迷茫了。
5
蒋丽丽在一周内连续两天都很晚才回来,欧胖子收到她的微信去接孩子,心里很不是滋味。
第三次的时候,他火头就相当大了,多宝睡了,他一个人坐着喝闷酒,心焦灼成渣。当那个快秃顶的男人开着一辆宝马送她回来的时候,他居然有了想拿刀砍人的冲动。
“那老头谁啊?”蒋丽丽一进门他就问。
“老头?…….他才42呀,老什么头!”蒋丽丽半天才明白他说的是谁。
“我看都可以当你爹了。”欧胖子火越烧越旺。
“你喝酒了?”
“我很清醒。这么多年我从没这么清醒过!”
欧胖子站在卧室的窗边,窗外有苍凉的星空,风灌了些进来,他缩了缩脖子,喝了酒的眼眶带着雾气,有些落寞又有些忧伤,一种说不清的感觉包裹了蒋丽丽。
她沉默着企图探究他,却听见他说:“我觉得他不适合当多宝的后爸。”
欧丽丽火了:“合不合适不是你说了算!”
“这婚老子不离了!老子能说了算不?!”欧胖子借酒撒疯,他从抽屉里拿出协议,三两下撕得粉碎。
蒋丽丽上前阻止,被他推了一个趔趄,她撞在卧室的五斗柜上,眼角顿时青了一大块。
欧胖子的酒醒了,他上前一把抱住她:“老婆,对不起,对不起,我他妈真该死!”
蒋丽丽咧着嘴叫疼,叫着叫着眼泪就出来了。她越哭越厉害,后来边哭边喊:“死胖子,你不想离就不离,老娘也不想离!刚才那秃顶是我们客户,这几天都在加班改方案,你哪吃的干醋?你成心想把我脸毁容呀?你他妈要负一辈子责!”
“负就负!”欧胖子豁然开朗起来,高兴得像个孩子。
他把她抱上床,从冰箱拿了一只鸡蛋来帮她滚淤青,滚着滚着,他便用嘴代替了鸡蛋,开始亲吻她。从那块淤青开始,然后到嘴唇,到脖颈,到锁骨,一直往下。他们好久没亲吻了,两人都激动得像新婚之夜,一切都带着让人颤栗的美好,动人心弦。
6
他们醒来的时候手都是握在一起的。
周末不上班,他们互相搂着,说着各种腻得会起鸡皮疙瘩的情话,这种情话好像很多很多年都没有说过了,他们在被窝里咯咯地笑作一团。另一床被子早被他们踢到床尾,耷拉着像一条长虫。
蒋丽丽问他:“跟我坦白,那两个纸团你动过手脚没?”
“嗯,我想着多宝不能没有妈,所以就让让你呗。”
蒋丽丽的眼圈红了,她想起26岁陪她在深夜赏月的他,想起28岁坐十三个小时的火车来看她的他,想起31岁抱着多宝一直傻笑的他,想起32岁拿了奖金给她补买婚戒的他,想起33岁陪她住院给她讲笑话的他,想起36岁穿着西装拍全家福的他……
他被家庭的重担压迫着,被无情的时光催逼着,被她管控着奚落着挖苦着,一直一直在变老变胖。他们的爱情被生活的铁蹄踏伤,被时光的琐碎剥蚀,而她曾经月白色的面孔,也在十年的光阴里日渐狰狞。
还好,感情的眷恋已成为根深蒂固的习惯。他们终于在角色的转换下明白,围城外的生活虽自由肆意,但爱终究是埋藏在他们内心的宝石,他们放下怨怼细心地挖一挖,就能发现曾经的璀璨,找回人生初见时的模样。
太阳爬出来的时候,多宝醒了。他穿着小黄人的睡衣,爬上卧室的大床,哧溜滑进他们中间。他左手抓住欧胖子,右手抓住蒋丽丽,打着哈欠说:“张小梦说爸爸爱妈妈,妈妈爱爸爸,然后两个一起爱我,我就能得到了很多很多爱。”
“张小梦是谁?”他们异口同声,多宝被吓到,他把脸埋进被窝里害羞地说:“一个女同学。”
7
一年以后,新房的钥匙拿到了,他们去看了房,立马决定不卖了。两人开始着手装修,要美式要田园要地中海要简约,吵得不可开交。
欧胖子突然说:“如果当年勇敢一次,人生会是另外一种样子。”
蒋丽丽就不吵了,她说:“要什么风格抓阄定!这次不准吞纸团!”
“胖子遵命!”
生活依旧平淡无奇,很多时候他们还是会争吵。欧胖子虽然一块腹肌都没练出来,但他学会了宽容和关心,蒋丽丽虽然依旧唠叨,但她学会了尊重和理解。
其实很多走进婚姻的人都希望延续爱情的激情,可婚姻却是贫乏真实的生活,过着过着,便会从坚硬的烟囱里冒出混浊的青烟。
他们终于懂得,维系婚姻最需要的,不是爱。而是理解,是欣赏,是尊重,是坚固可靠的信赖,是设身处地的关怀,更是将心比心的宽容。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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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萧蓝黛 | 原期刊写手,80后,现居彩云之南。文字散见于《爱人》、《爱人时尚》、《恋爱婚姻家庭》、《知音女孩》、《新女性》、《家庭之友暖爱》、《许愿草》等情感杂志。十年旧梦重拾笔,愿思想与文字终能表达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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