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少年
文=独居江南
很多时候,我会想起我的童年时光。那些恍惚轻飘的时光,像一根长长的线,牵引着我的灵魂,在高楼林立的城市中飘荡。有时是在等公车的时候,有时是在办公室的电脑前,有时是在寂静的深夜。那些已经破碎的时光,带着清新的香气和小鸟清脆的叫声,以及童年的两个伙伴的身影直直地扑面而来。一瞬间,我就被洪水般汹涌的记忆湮没,梦里不知身是客……
其实,我所出生的小镇再平凡不过。但它对于我,却是永远忘不了的地方,无论我以后在世界的某一个角落,它永远都在我心里,日升或日落。小镇很小,但小时候并不觉得。那时我每天在镇上乱窜,上山拾柴或者下河捉鱼。小镇依山傍水,只有两条街,一条叫老街,一条叫新街。一条河把居民区和稻田分隔开来。我的乡亲们,清晨起床,穿过河上的石桥去田间劳作,傍晚,又穿过石桥,回到家。
记忆中,春天是花香的季节。不知何时开始,映山红会开遍整个山野。远远望去,小镇似乎也被衬得红红的。每当这个时候,我和我的小伙伴们就会爬上山游玩嬉戏。那时我和小义和小峰三个玩得最好。我们三个年纪相仿,又一起上学一起放学,每天形影不离。用我妈的话来说就是好得可以穿一条开裆裤。有时拾柴拾得累了,就干脆找块空地,躺下来,闻花香阵阵,看白云悠悠。偶尔也会摘下许多映山红,编成花圈,戴在头上,玩过家家。
夏天是更好玩的季节。我们常常偷跑出家门,一个一个把自己脱得精光,一个猛子跳进河里像一尾游鱼游得个酣畅淋漓。累了,就爬到岸上,把衣服晒干,然后就可以大大方方回家去了。夏天也是收割稻子的季节。“双抢”那段时间,所有的大人都去田里劳动了。留下我们小孩子在晒谷坪翻晒稻谷。晚上还要留下来守夜,一般会搭个棚子,我们经常聊天到深夜,然后在蛙鸣声声中熟睡过去。
我们像拔节的稻穗,飞速地成长。小义越来越调皮,甚至发展到偷东西的局面。于是爸妈不准我和他一起玩。两家又因为一些小事,吵了一架,我和他更加泾谓分明了。我和小峰则越来越好,我们成绩都很好,于是到县城去读初中。县城让我们觉得好陌生好陌生,一度非常惶恐。我们都憋了一口气,一定要读好书,用来回报父母的辛苦。小义在镇上的初中就读,比以前更调皮了。有一年回家,妈妈说,小义因为跟同学偷东西被抓起来了。我听了,很平静,我知道我们终究会变成不同的人。我一定会离开小镇,去到很远很远的地方,然后认识很好不同的朋友。和小峰闹僵则是在初二,因为一次无聊的口角,我们就再也不说话了。年轻的我们都心高气傲,谁也不肯低头。数次在校园里擦肩而过,却始终不肯多看对方一眼。学习越来越紧张,我们都下定决心一定要考出好成绩。初中毕业后,我们都考得不错,然后上了不同的学校就再也没有见面。
之后他们的消息都是春节回家,从妈妈的口中得知的。小义跟农村里的其他人一样,早早地结了婚生了儿子。开了家修车的铺子用以维持生存。小峰毕业后则进了镇上的某个单位。
我毕业后终于来到了离小镇很远的城市,也认识了不同的朋友。只是多少年以后,我有时会突然想不起他们的样子。那一刻,我突然感到很沮丧,有点像小时候突然找不到自己心爱的玩具。可是这样的感觉也只是一晃而过,很快我又会做别的来掩饰失望的心情:上网、看书或者听歌。然后慢慢地,我就真的不记得他们的样子了。
一个人在外,可以在自己认定的道路一路狂奔,却也需要忍受寂寞。有时甚至过年都不能回家。又是一年春节,我终于在大年三十的下午坐火车挤回了家。已经两年没回来了,家乡既熟悉又陌生。提着行李走在那条旧马路上,前面有一对男女在吵架,没多久竟扭打在一起,我走近一看,正是小义……他的衣服被扯烂了,面容沧桑,仿佛比我大了十岁。我怕他认出,急着回家了。后来听妈妈说小义怀疑老婆跟姐夫有奸情,已经闹了好一阵子,大过年的都不消停。
第二天是大年初一,一个亲戚要去小峰家拜年,我也跟着去了。其实,十年前的争吵早就过去,是时候把心结打开了。结果他不在家。正准备走的时候,他才回来,十年后,我终于看到了他,人胖了许多,两眼空洞,怀里的孩子刚刚一岁。十年没见,原以为有很多话要说,却除了几句客套话,再也没有说什么。我们以前都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只是生活把我们推向了不同的道路,渐行渐远,终于再也不能回头。
过完春节后,我提着行李又一次离开小镇。坐着车上,倒后镜里是不断变化的村庄、稻田和远山,我就这样看着小镇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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