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黄子京
近来我常去一家米粉店，这家店的米粉一共有六种口味，被我在一周之内一一尝遍。周末的时候，老板实在忍不住内心的喜悦，满脸笑容地问了我一句：“姑娘，我们家的米粉是不是特别好吃？”
我不禁笑了，随即点头道：“是啊，怎么吃都吃不腻。”老板显然相信了我的话，一边找零钱一边哼起了小曲。
走向门口的时候，我顺势看了一眼服务员和他的女朋友，他们正靠在一起玩手机，时不时地对视一下，气氛甜蜜得很。我连忙快步走了出去，以免自己又一次想到一些往事。
这并不是我第一次注意到这对情侣，老实说，我已经注意他们一周了，而他们谈话的声音也确实太过高调，我敢肯定所有的顾客在用餐的时候都免不了被动地聆听他们的对话。
我第一次来这家店吃米粉的时候，他们正坐在离收银台很近的地方讨论作家R的小说到底好不好看，我惊讶于服务员的阅读之广博。
后来才听明白，原来这位服务员的女朋友今年打算送他一个和以往不太一样的生日礼物，便看了某网站推荐的书单，在TOP50中选中了这本封面比较素雅的小说，结果这位服务员并不喜欢这个礼物，他的女朋友因此感到很委屈。这令我不禁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一件事情，以及许久未见的一个人。
那时候高二文理分班，返校那天，班主任让大家根据自己的意愿随意选择座位，我因为喜欢安静，便刻意选择了后面靠窗的独座。
那时我对争夺前排座位这件事并不感兴趣，我认为只要自己努力学习，位置根本就不是影响成绩的重要因素。一想到以后上课的时候都不必受到同桌的打扰，我整个人就觉得无比开心。
然而这样的开心只持续了半天，正式开学的上午第三节课下课，一个梳着长刘海的男生便推着一套桌椅走到了我的身边，把自己的桌子和我的桌子严丝合缝地并在一起，尽管他的长相不错，我还是忍不住问了句：“同学，这里离黑板有点远，你要不要往前看看？”
“是老师让我坐在这的。”他说着把书包放在了椅子上。
我的脑袋顿时嗡了一声，这时班主任来到教室门口，把我叫到了外面。她说新来的同学叫周辰，语文不太好，让我把第一二节课的笔记借给他，并且希望我以后每天早晨都能够检查一下他的语文作业。
我心想，这回好，不但多了个同桌，还多了个任务，早知道当时还不如挑个前排的座位呢。班主任似乎看出我脸色不对，低声道：“这是我朋友家的孩子，你平时多帮帮他。”我一想，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也别那么不识时务，便懂事地点了点头。
在我的眼里，周辰有着重度强迫症，他每天早上来到教室的第一件事，就是按课程表的顺序把这一天需要用的书按顺序整整齐齐地摆放在课桌的左上角。整整齐齐到什么程度？
就是从右边看过去，桌子上的八本书好似一本。紧接着，他会把自己的文具袋放到书桌的中间偏上位置，从里面拿出蓝黑红三支同款水性笔，依次排列在文具袋的旁边。
然后，他转身到教室墙角处把扫帚和簸箕拿过来，挪开椅子，仔仔细细地扫一遍自己周围的地面，最后把垃圾倒到卫生间的垃圾桶里。待这一切完毕之后，他才能够正襟危坐拿出笔记本，抄下早自习黑板上的习题，认真地解题。
我不知道他长此以往会不会感到疲惫，反正我这个旁观者觉得这样的流程太过繁琐。一次午休的时候我问他为什么要这样，他说万事都需要一种仪式感，学习也不例外。
在我的印象里，他从未参加过什么活动，书法大赛、歌手大赛之类的宣传，他一般看都不看一眼。
不论上课还是下课，他的注意力永远都在自己的书本上。他不喜欢举手回答问题，然而每当老师提出一个问题的时候，他都会在笔记本上快速写下自己的思路及答案。
后来他告诉我，这是防止上课走神的一个好方法，建议我也试试。我坚持了两节课，觉得字太多，便又回到了自己早已习惯的动脑不动手的状态。
然而我没有想到的是，这样一个严肃的同桌，竟然会在圣诞节的时候准备礼物给我，而且还包上了精美的包装。那是一本林徽因诗集，粉红色的封面看起来少女心满满，我简直不敢相信这会是他挑选出来的礼物。他说你要努力成为像林徽因那样的女生，我说人家是有名的才女，我拿什么和她比。
他语重心长地告诉我，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方面，要不断发现自己的闪光点，并努力让它们更加耀眼。我不禁扑哧一声笑了，我说周辰，你说这句话时的语气和我们班主任好像啊。他摇了摇头：“我跟你说认真的呢。”我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懂，谨遵同桌教诲。”
也许习惯总是会让人产生依赖，尽管需要被检查语文作业的人是他而不是我，在他高三去参加美术集训的时候，我还是觉得自己每天的生活好像少了点什么。
那时他准备报考S大的美术学院，班里的同学听说之后都觉得他自不量力，似乎只有我一个人对此持支持的态度。他也不过多理会那些人嘲讽，只拜托我帮他收好每天发下来的作业卷子。那段时间上课时我的笔记记得特别认真，可能出于一种责任感，一想到几个月之后周辰需要按我的笔记来复习功课，我的字迹就不由得工整起来。
周辰最终以专业课第三、文化课第一的成绩考入S大美术学院，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正在看他送我的那本林徽因诗集。他说似乎应该庆祝一下，我说那地点你来定，结果他把我领到了一个大排档摊子上，我之前根本不敢想象洁癖的他也会青睐油腻的烤串。那天他喝了些啤酒，微醺之际，他问我那本诗集看到了第几页，我说已经看完了大半。他点了点头，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送你那本书吗？”我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他慢悠悠地说道：“里面有一句诗，‘你是人间的四月天，笑响点亮了四面风’，我觉得很适合你。”
九月份开学，我拖着行李去了F市，好在F市距离S市并不算遥远，坐火车不过两个小时的路程，因此他常常在周末没课的时候过来看我。
我们一般不会事先想好一个游玩的地点，而是随意坐上一班公交车，坐在靠窗的位置欣赏城市的风光，然后在某个名字顺眼的站点下车，沿着街道闲逛。我喜欢夜晚公交车内灯光亮起的那一瞬，所有的黑暗瞬间绽放出光彩，让人的心情不由得随之豁然开朗。
他说他想把这一刻画下来，我以为他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他回去之后真的画了。过了两个月，我特地去参观了他们学校的画展，在重点推介的醒目位置上，我看到了这幅画的最终稿。
那时他已经能够通过绘画赚一点稿费，经常会邮寄给我一些富有设计感的小礼物。我把它们摆在寝室的书桌上，每次看到的时候心里都会觉得暖暖的。他开始给我写信，经常是洋洋洒洒的几千字，这对于一个高中时连作文都不爱写的人来说，是一件极其难得的事情。
每次收到他的信，我都会仔仔细细地读上一整个下午，虽然偶尔会出现一些不太通顺的句子，但是里面的很多内容，我至今仍能够回忆起来。我有时会忍不住问他，现在即使通讯已经这么方便，为什么还要花时间手写。他说钢笔落在信纸上的感觉和手指点击屏幕的感觉不一样，况且电子邮件的字体千篇一律，怎会有见字如面的喜悦。
大三那年期末考试，F市下了一场大雪。他本已经放假到家了，但是在手机上看到F市的天气预报之后，特地坐火车来我们学校接我。考完试的那个中午，我们一起去学校附近的火锅店吃了一次火锅。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我问他毕业之后有什么打算。他说他想去法国读研，但还在犹豫。我一时沉默了，半晌，我笑着说，挺好的，我支持你。他伸手揉了一下我的头发，嗔怪道：“傻瓜。”
我承认那天之后我开始恐惧了，以前我总盼着我们能够早点毕业，现在我却每天都算着日历上的天数发愁。理性告诉我应该无条件支持他的梦想，就像高考时那样，但是感性却总在午夜时分反复拉扯。当我意识到自己对他的依赖已经渗入到生活中的每一个细节时，我就知道，我已经离不开他了。
那段时间我总希望他能够坚定地对我说一句“我不会走”，然而我知道，这样的想法太过自私。直到毕业，我们都没有再提起过这件事。我不想知道他的决定，又或许我只是害怕知道他的决定。毕业后的第二个星期四，他打电话问我要不要出去散散步。我知道该来的还是会来，便精心打扮了一番，赶到了我们约定的那个路口。他的手里举着两个冰淇淋，是我最喜欢的哈密瓜口味。
我们在烈日下沿着这条路走了很远，我却一点也感觉不到热。我想，或许是因为我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他说话的内容上，才变得如此麻木。他说他那天其实说谎了，去法国读研是他母亲的心愿，尽管他多次向母亲表明自己反对的态度，甚至与她发生争吵，母亲依旧坚持自己的决定，丝毫不肯让步。
“我现在真的觉得很无奈，但如果你想让我留下来，我愿意再努力和她谈谈。”他转过头来看着我。
“不要再让阿姨生气了，能去法国留学是件好事，我也希望你去。”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周辰去法国那天，我在航站楼外徘徊了很久，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手机就响了。他说他特意没让父母来，问我什么时候到。上了二楼之后，我一眼就在人群里看到了他。
他穿了一件淡蓝色格子衬衫，正望向电梯的方向。我问他昨晚睡得好吗，他指了一下自己的黑眼圈，我便沉默了。过了很久，他忽然抬头说道：“如果你现在说想让我留下来，我就把机票退了。”我摇了摇头，轻声道：“到了巴黎，好好照顾自己。”
他没有再说什么，但我能够从他的眼神里察觉到他的失望，这让我感到很自责，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如何做才算妥当。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我不得不与他道别。当我对他说出那句“再见”的时候，我明显感到自己有些哽咽，我想我送走的并不仅仅是他，还有我的整个青春。
那天之后我再没有见过他，或许他曾经给我打过电话，可是我早已换了手机号。我并非有意要做一个绝情的人，只是不希望自己影响到他的学业。况且相对于两个人远隔异地，从矛盾渐生到互相怨恨，我更希望我们能够好聚好散。这或许是一种懦弱，但至少我们还能够留给彼此一个美好的念想。
没有亲吻，没有拥抱，我不知道这样的感情在世俗的定义下究竟算不算爱情。在这六年的时光里，我的心着实为他雀跃过、甜蜜过，他也曾向我投来温柔的目光。
我们心照不宣地享受着这份单纯的快乐，如同登上一艘航船自在地穿梭于大海之中，然而我知道终有一天我们都要上岸，只是当时的我还并不知道这一天究竟是何时。现在仔细想想，或许我不该感到悲伤，毕竟每一个出现在我们生命中的人都终究要离开，只是离开的时间和方式有所不同。
只要他曾经照亮过我人生中的某一段时光，这样便足够了，过多的奢望只会招致不必要的烦恼。我想我应该感谢周辰，是他为我的青春增添了一抹绚丽，让我深刻地体会到什么叫做年少的喜欢。我会一直在心里默默地祝福他，祝他如愿拥有锦绣前程，祝他遇见一个比我优秀的女生，而我也将鼓起直面生活的勇气，开启人生的下一段旅程。
责任编辑：陈允皓 chensaisai@wufazhuc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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