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公鸡

幸福的公鸡 幸福的公鸡 幸福的公鸡 幸福的公鸡 幸福的公鸡        

       这无疑是一只幸运的公鸡。

       上周，乡下的朋友送来了一只鸡，是一支青春年少的公鸡，毛色十分鲜艳，红黑黄三色交织组合，色彩十分斑斓夺目，鸡冠虽不大，但红得耀眼，本是綑好关在狗屋里的，朋友走后，太太让我把牠抓到菜场杀了，晚上好做一锅辣子鸡。

       我到狗屋一看，才一会功夫，这家伙已经挣脱了束缚的绳子，在笼子里踱步，把鸡粪拉得笼子里四处都是。见我到来，牠也紧张躁动起来，一面左右晃动小小的脑袋，用明亮的眼睛警惕地打量着我，一面发出咕咕咯咯低沉的叫声。我一打开门，牠即刻退到角落缩在那儿躲避。怎么办？莫非我还得要钻进狗笼子里去抓牠？那极有可能被牠挣扎的爪子抓伤，或许被浇上一头的鸡粪。只好一面用棍子赶着牠，一面把门打开一条缝，想趁牠被赶到门边的时候一把抓住他，然后割颈放血，脱毛破肚，下锅热炒，最后变成一盘红油浸润的辣子鸡，一家人围着牠大块朵颐。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却骨感，那美好而残忍的愿望一会儿就变成了镜花水月。

        当我一手拿棍子撵牠，一手把门开到适当的宽度时，牠却瞅准机会，一下就从笼中窜出跑进了院子里。俺反应没牠快，急忙中伸手一把抓去，可连鸡毛也没有抓住一根，立刻丢下棍子去追，牠边跑边飞，大声叫唤，奔跑的速度比我快许多，一下就和我拉开了距离。恰巧那天上山的门没关，牠一个箭飞就越过那敞开的栅门跑上了山，我只得跟着追上去，可在那更加广阔的天地里，咱这把年纪哪儿追得上一只受惊逃命的小公鸡。待我跑累了，气喘吁吁地远远望着牠休息的时候，牠也停了下来，站在另一边边歇息和压惊，待我缓过一口气之后向前想接近牠时，牠又转身向前跑开，总是和我保持那么一段距离，一时间，我觉得牠是一只博学的公鸡，一定悉心通读研究过《星星之火 可以燎原》这篇文章，知道“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退我进”的游击战术似的。

        无可奈何鸡逃去，似曾相识小冤家。看来这是一只得道的公鸡，也是一只聪明的公鸡，更是一只骁勇的公鸡，今晚的这顿辣子鸡看来是泡汤了。

        在古希腊，角斗士在杀死猛兽后，有的可以被赦免而获得自由。那天，在这场力量悬殊的角力中，牠是角斗士，我是野兽，牠以鸡的敏捷、力量和智慧打败了我，那我就该放牠一条生路，给牠自由，让牠成为一只世界上自由幸福的公鸡。

        于是，我放弃了追赶和杀戮，悻悻而释然地走下山去，下去时还回头望了望牠，此时的牠已站在最高一级台阶边缘，伸着长长的脖子，高昂起小小的头颅，警觉地目送敌人的退却，随后，竟在傍晚时分打起鸣来，那一声高亢的鸣叫，似乎在奏响一曲胜利的凯歌。

        从此，这只公鸡成了一只自由而幸福的公鸡，每天早上在山上用清脆的鸣叫唤醒太阳，然后在早春的花园中自信地踱着方步，每天老太太会把剩饭端倒山脚给牠吃，而猫一走近牠的饭碗，牠就会大叫着，俯下身子，竖起脖子上的毛，凶猛地追啄那些猫，弄得连猫都怕牠而退避三分，猫一退缩，牠则自顾享受着自己的美餐，吃饱之后又怡然自得地四处巡视去了。

        如此过了几天，每天老太太给他送饭时，牠总会奔跑着下来围着老太太的拐杖亲暱地转悠，而一旦看见我立刻就躲的远远的，本人完全近不了牠的身。看来，牠已经在心里铭记了这就是那个曾经要夺取起牠性命的家伙。

        这真是一只立场坚定，爱憎分明的公鸡。

        养鸡不像养狗，每天要牵着去溜它，但鸡更有鸡的问题，而且问题不断接踵而至。这是一只渴望自由、具有冒险精神的公鸡，也是一只无所顾忌的公鸡，牠每天无所事事，没有公鸡与牠争斗，没有母鸡让牠调情，连猫也不敢打牠的主意，离得远远的，于是这只霸王鸡无事就吃，吃了就拉，拉也不找合适的地方，把自己的污秽排泻在土里、树下去增加肥料，而是把山上的院子和上山的石阶上拉的全是白一块黑一片的粪便，走路都得小心。并且，牠也不满足于扔在山下的菜叶子，而是更喜欢新鲜的嫩叶，时常跑到菜地里去吃那些刚刚长出的芹菜和白菜，只把嫩叶啄光，在土里留下光秃秃的菜帮子，没两天就把那一小块菜地弄得惨不忍睹；牠也不满足于山上的风物，经常从门缝里蹓出来，跑到下面的院子里赏花观鱼，同时把牠的米田共撒到园中桌椅之上；牠还用牠的锐利的爪子把泥土从花坛中刨出，把院子弄得污迹遍地，实在难于打扫，实在有碍观瞻。铺水泥地时，为防止牠下山捣乱，专门在下山石阶上加了栅栏，可牠却不知又从哪儿跑了下来，在未干的水泥地上留下了几串清晰的爪印，仿佛牠自以为是鸡中明星，要在好莱坞的星光大道上留下自己独一无二的手印。

        要想长治久安，人鸡和谐，就必须想办法解决牠排泄和捣乱的问题。

        于是，买了一卷铁丝网，请了一个工人，在山上的围墙边又围出一片区域作为牠的领地，其中花草丛生，上有树荫，下有虫豸，对牠而言，应是一个独享的桃花源了。而如何抓住牠，把它弄进围栏之中，还得费一些心思，作周全的考虑。只得每天把后花园的门开着，趁牠悠游到那里时把门关上，那儿四周的围墙比较高，牠飞不走，逃不掉，牠一旦走进来，就来一个瓮中捉鸡。

        昨天，终于看见牠大摇大摆地踱进了后花园，独自在鱼池边上徜徉，像是观鱼悠游，又像是在镜前打量自己俊美的形象，马上从前门出去，走到后面把花园的门关上。牠一见到我，以为我肯定不怀好意，又要来取牠的性命，目不转晴地盯着我，我一旦走近，牠咯咯地叫着，四处奔逃，待我从这头追到那头，牠却又从那头跑到这头，不断奋力扑腾着翅膀，又想再逃出生天。无奈围墙太高，飞到一半撞墙之后又掉了下来，我一伸手，却没有抓住，只抓得一手鸡毛，如此反复十几个回合，才终于在一个墙角把牠堵住抓到。此刻的牠，像待宰的猪一般声嘶力竭地嚎叫着，两只爪子不住猛蹬。我把牠两支翅膀撸着，拎着牠向山上走去。可能是叫累了，飞累了，也可能是牠认识上山的路，心中知道不是送牠去厨房宰杀，一时间竟一声不吭，也不挣扎，一副大义凛然，慷慨就义的模样。待我打开围栏门把牠扔进去时，牠才扑腾着翅膀，飞快地离我而去，一下飞到鸡舍的顶上，四处打量着这陌生的地方，心里可能在想：还以为今日此命休矣，怎么又把我给放了，上次的自由是争取而来，而这次的自由，却是这个家伙施舍的了。

        把牠关到山上后，老太太爬不上那高高的山坡，牠的吃喝只好由我负责。 今天早上我把水和饲料送上山去，牠一看见我，又咯咯地叫着躲到老远的地方。等我打开门，把饭和水放进去以后，牠开始走近，望着食物徘徊，我一关上门下山，牠即刻开始大吃起来，待我回头又走近前时，牠也不似从前那样一见我就跑，想必是知道我现在再无害牠之心，而且中间又有铁网隔着，无惧地在我面前吃着美味的早餐，呼吸着自由，安全的空气。

        这只公鸡，本来是要作为美味佳肴佐酒下饭的，但由于牠不屈的抗争，由于牠天性的机敏和自由的信念，现在通过自己的努力争取到了自己的鸡权和自由，有了自己的一片天地，但也由于牠的鸡性与放肆，又被关进鸡栏，丧失掉原有的一些自由度，成了“鸟笼理论”的实践者。

        一切自由是都有代价的，如果不是牠求生的渴望和自由的意志，拼命挣脱束缚和牢笼，而是逆来顺受，引颈任宰，那牠早成了盘中菜，腹中餐，而不是能像今天这样保留下一条鲜活的鸡命，过上自由而惬意的生活。

        但是，一切自由也是有限度的，一旦恣意妄为，为非作歹，侵犯了别人的利益和自由的边界，那牠的自由又将会受到限制。而限制牠的自由，也同样地要付出代价，那就是建造铁网栅栏所付出的时间和金钱，假如牠能遵纪守法，不去逾越底线，不要有那些非分的想法和行动，做一只顺鸡，那么，牠会享有更多的自由和更大的空间。

        不过，鸡们自有其与生俱来的丛林法则。牠们认为，一切的青草绿叶生长出来就是为牠们果腹的，而吃下去吸收营养之后废枓是必然要排泻的，广袤的大地就是用来自由行走的，清新的空气也是用来自由呼吸的，牠在农村的家里就是这样。而且，牠作为一只公鸡，天性就是打鸣，除非扼住牠的咽喉，如若不让天下的公鸡晨鸣，太阳可能也不会再升起，黑夜将更加漫长，一切一切都是遵从自然的法则而已，那里用得着像人类那样，有那么繁多冗杂的法律条款和政策规定。而且人类社会即便有着那么多的法律秩序和道德约束，同样有人会违反和悖逆，因此才要建造监狱，才要限制权力，才要剥夺自由。人类尚且如此，何况一只不知道把规矩和纪律挺在前面的鸡呢。

        因牠而围的栅栏比较大，一鸡在其中住着虽然比较宽敞，但也肯定十分孤独，长此以往太不鸡道。蜀主曾谆谆戒曰：勿因善小而不为，勿因恶小而为之。一旦立念让牠幸福，就让这只幸福的公鸡幸福到底，改天要去菜场买上几只年青漂亮的母鸡，让牠过上三宫六院皇帝般的生活。

        在牠的这片天地里，没有其它公鸡与牠竞争鸡婆，没有更强壮的鸡来觊觎牠的皇位，也不会有母鸡能给牠戴上一顶绿色的帽子，而且今后也不再宰杀牠，让牠活到老，玩到老，可能的话，每天只是进去捡几只鸡蛋而已，可能的话，还可以孵出一些小鸡，让牠过着妻妾环绕，子孙满堂，其乐融融的生活。如此鸡生蛋，蛋生鸡，循环往复，让牠的血脉传承如白头山血统一般纯正无瑕，世世代代繁衍不息，世世代代统治这个鸡的世界。

       这真是一只世界上最幸福的公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