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牙精神

一

上小学的时候，那个夏天，趁中午大人们午休时，伙同几个发小去西瓜地偷摸西瓜，不幸被看瓜人发现。

他追了上来，我们就鼠窜。我是舍不得好不容易摸来的瓜，抱着瓜跑，慌乱中摔了个嘴啃泥，手臂一阵儿扎心的疼。

看瓜人吓坏了，俯下身关切询问，我是疼得呲牙咧嘴。他只得抱我回家。母亲带我到医院拍了X光片，原来是手臂脱臼了。需正骨。

看病的是个老军医，据说对跌打骨损很有研究。拿手轻抚着我手臂，柔声缓语说:“没什么事，别紧张，很快的。"

我吓得闭着眼，咬着牙，心一横，反正就这，豁出去了。

那老军医嘴里絮叨着，如唠家常。我侧耳倾听，渐忘是在治病。猛然他手一用力，瞬间刺骨的疼，但听轻微咔嚓一声，我还未来得及尖叫，那痛感闪电般消失了。

睁开眼，老中医快速敷着臂，缠上绷带，灵巧的手指翻飞，看得我眼花缭乱。他微笑着问我:“还疼么？"

我摇摇头。他说：“有时候呀一咬，啥事都能挺过去。"

但回到家，母亲将书包递给我说：“下午上课虽然迟到了，但必须去”。

我嘴撅得老高。一只白绷带绕着脖子将手臂吊着，那形象如打了败仗的伤病员。虽然不太疼，但感觉手臂一种沉闷的不爽。

便以此为理由想逃课。母亲很不高兴，说：“这点伤算什么？我小时腿骨折了，仍然咬牙拄拐棍上学呢。一天课也没落下。"

父亲一旁想求个情，让我休息半天，母亲立即横眉竖目怒斥：“一边凉快去！当年你如果对自己狠一些，不至于考个破普通大学。白瞎了你那聪明的脑子了。"

父亲搓手讪讪笑着，哼哼哈哈再也不敢言语。

“疼也要忍着。课不能拉。不然就跟不上趟的。不对自己狠，将来的路不好走”。母亲送我去学校的路上，一直絮絮叨叨。

我默默跟着她走，眼里噙着泪。别家是严父慈母，我家却是严母慈父。我害怕她，害怕她那把时常挂在床头的小竹片。只好不狠也对自己狠了。

来到教室，母亲目送我进去后离去。我可惨了。吊着手臂喊了声报告，就觉头嗡嗡响，脸上热辣辣的。

我走向我座位时，感到全班同学目光都聚焦到了我的身上。屏住呼吸咬着牙根坐下。

嗨，有什么，反正也豁出去，不就丢人么？丢就丢吧。这时手臂由于走了一段路，也隐隐疼痛起来。疼就疼吧，反正疼不死。

那一刻，陡然坦然的豪气万丈，如电影上视死如归的英雄模样。

老师却热情洋溢地赞扬起来：“某某同学带病坚持上学，这种精神值得同学们学习。”说完，带头鼓起掌来。

立时响起了瓢泼大雨般的掌声，它冲刷掉了我身上的所有的羞愧、不安和自卑，感到浑身精神振奋，信心倍增。

二

从此，那个老中医所说“牙一咬，啥事都能挺过去”的话，牢牢钉在了心头。

上中学时，怯于记英语单词和常用词组与句式。英语老师指导着用艾宾浩斯记忆法强记。

他说，一组五个，共五组，前组记熟，再记下组。然后再回头记第一组温习，依此类推。这叫一步三回头学习法。要对自己狠！记不住，什么也别干，死活记。全部记住后，中午、晚上再头脑过一遍。立誓记住它们。

我也没别的好窍门，开始老老实实对自己狠，死命记。一遍，两遍，N遍，最后竟全部五组25个单词熟稔于心。

英语成绩突飞猛进。尝到了甜头，开始用此法背诵课本上的文章和诗词。一篇文章或一首诗，只要盯住，便在心中下定狠心，跳楼也要把它背诵下来。

果然，课本上的必背篇目，篇篇滚瓜烂熟于心。

有时候，咬牙干一件事是很痛苦的。它将你牢牢聚焦于某一个点，某一个面上，一切外在的感官享乐统统抛之以外，还要时时抵御它们的卷土重来。

但当你终于战胜它们，记住了你要记的东西，做成了你以前视若登天的事情，心中那种欢快，那种爽朗，那种自豪，真的让你心醉神迷。

正是这种“牙一咬”，便一路高歌猛进，升入理想中的大学。

说句实在话，母亲当时逼我吊着伤臂去上学，我是非常怨恨的。但长大后，尤其是踏入工作岗位，忍一切不堪忍受之忍，受一切不能承受之罪，我都平安度过来了。此时，才明了母亲的良苦用心。她在打造我坚强的性格，以及从不轻言放弃的毅力。

不去咬着牙，怎有未来的路？

三

但在社会混久了，生活安逸了，有了地位了，便矫情起来。

该读的书，没翻几页，忽然想起还有一场饭局，好酒好菜立时扑面而来。回头再读吧，有大把的时间。于是，乐颠颠地去喝大酒了。

本该能写完的文章，一遇卡文，便胡思乱想、浑身不自在起来。是不是再翻翻书，寻找灵感？这眼睛也盯得生疼，休息下吧？嗯，确实腰不舒服，得养养身体。

时间，就这样悄悄溜走了，文章，便成了烂尾工程。再去续接，就如打补丁，东拼西凑，成了花花绿绿的图案。关键是，最终还是一竿子打倒，没了下文。

来简书写文，起先也是股劲儿。但时间长了，每次更文，总想偷个懒歇歇。不是腰疼，就是头痒的。说句实话，我的每篇文章，都是在咬牙不咬牙的激烈交锋中产生的。

幸亏有这个日更，就如当年母亲的那把小竹片。每次想歇歇，就仿佛听到了那竹片的啪啪响。

那么，就如当年的英语老师所言，对自己狠一点。死磕也要把这文章拉出来。

如此重复几次，一篇篇文章竟写成了。不管它是丑还是美，终于发育成了一个完整的胎儿诞生了。

其实，人在关键时刻，咬着牙，绷紧神经，可以避免多少的悔恨。不义之财来了，咬咬牙视而不见;美人计投怀送抱了，硬硬头皮死死捺住蠢蠢欲动的心，我想，世上得少掉多少上台痛哭流涕作警示教育的人。

朱时茂与陈佩斯合演的《主角与配角》非常具有典型的意义。陈佩斯饰演的叛徒，这位“叛徒”之所以叛变，就是因为当初没有挺住敌人的严酷用刑。因此，后来悔恨地说：“你说我当初就那么再咬一咬牙······”，可惜当时牙没咬住，结果，本来可以成为英雄，却成了可耻的叛徒。

一念之间，天堂与地狱；一咬之间，英雄与狗熊。凡事有咬牙精神，则万事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