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

我喜欢南京，前后去过两次南京，两次旅程间隔五年，一次在夏末，一次在深秋，合起来我曾在南京待了三天左右时间。

南京这座城市有一种独特的气质吸引着我，南京是古都，历史人文荟萃，城市保留着古都的肌理，南京又是四大古都中唯一一座居于南方的，古都气象与俊秀的江南风光浑然一体。南京的历史纷繁华丽又令人扼腕，六朝烟水在南京似有迹可寻，民国旧迹已变为城市符号，南京又是一座与“死亡”相关联的城市，是一座安满了坟墓的城市，其中有帝王与忠臣，有英烈与名流，更有日寇铁蹄下遇难的同胞，也因此南京这座城市带着生与死的记录，潮涨潮落，如凤凰涅槃，有着关于“永恒”的讨论。

第一次到南京是在2013年的夏末，那年我刚上大学，双亲送我去上海报到时我们路过南京玩了两天。这是我第一次踏上江南的土地，K字头的列车经过二十个小时的行驶穿过了长江，驶入南京站，我满怀着期待与想象走下火车，时近中午，扑面而来的空气新鲜潮湿，旅客熙熙攘攘地在明亮的站台间走过。出站后，一眼望去就是碧波千倾的玄武湖，湖水蔚蓝，日光正盛，湖的上方是南京的城市天际线，几何结构的紫峰大厦伫立中间。远处湖上成片的浮着绿荫葱葱的沙洲，湖中安静地泛着些游船。火车站前的广场修建在湖岸上，木条钉成的宽阔坚实的亲水平台十分干净。母亲也很开心，我在平台上为她和父亲拍了这趟旅程的第一组照片。在火车站前广场逗留一阵后我们便去附近的湖南路吃了饭，饭后去往预定好的旅店安顿行李，随后又出来闲逛。

在南京我们只待到了第二天下午，但步履不停的我们也游览了许多知名景点。总统府的建筑朴素典雅、灰黄色的大门与门上空荡荡的旗杆构成了南京的经典地标，其内官邸与园林相契，除去民国中央政府的办公场所，还有清朝两江总督府和太平天国的遗迹，内中的园林面积不大，亭台楼阁具备却显得局促呆板，但那时因是我第一次到江南，只觉得美丽。夜晚的夫子庙一带灯火俗艳，喧闹非常，那里好像并没有太多古老的遗存，挤在人群中，看着那些沧桑的地名，倒多少有一些穿越历史的滋味。新街口地铁站是轨道交通的枢纽，站内人山人海，上面热闹却无聊，夜景平平。明孝陵游人稍少，孝陵神道旁的石刻体型硕大，线条饱满，造型生动，记忆最深的是其中两头憨态可掬的大象，孝陵的建筑规格很大，明楼楼墙森然高耸，走到尽头便是明太祖的坟茔，时值初秋，小山上落满了橡子。紫金山的各大景点之间有观光车直达，一次五元左右，中山陵不收门票，由青白两色构成的宏伟建筑极尽典雅，让人印象深刻，父母亲嫌台阶太多没有爬上去，只我一个人爬到顶头，并不劳累，然而感触也不多。莫愁湖在市区西南，湖面虽不及玄武湖大，但一片清朗气息，湖水一直轻轻震荡，像织机上的绸缎，声如锤鼓，湖畔诸多古样建筑，可凭栏望湖，白石塑成的莫愁像立在其间一个碧绿小水潭中，周边堆叠着几块幽凉的太湖石，在已而偏西的日照下泛着晴光。

从莫愁湖出来，我们三人便赶往南京南站，奔杭州而去。后来父亲说，这次旅行苏杭给他的印象胜过南京，我则不置可否，只觉得在南京停留太短，所谓的印象还很不完全。当时觉得，南京的城市绿化非常优秀（南京是中国四大园林城市之一），遍布街道的法国梧桐生得魁梧精奇，合抱的树干上分出两头巨人手臂般的树叉，像两排朝天怒号的怪物，紫金山上的雪松（南京市树）葱郁挺拔，形态优美。另外南京的地铁票独具特色，是梅花（南京市花）形状的塑料硬币，我一直觉得梅花也应当是中国国花（似乎它现在依然是“中华民国国花”，奥运会中台湾代表队使用的就是带有奥运五环徽记的梅花旗），比起牡丹的雍容娇美，梅花的清隽傲寒似乎在气质上更胜一筹，且梅花又有香气，南京这座城市也确实带着梅花的气质。

以上就是我第一次南京之旅，之后在上海读大学的四年，每次往返山西和上海都会路过这里，南京站特色的八个音节的提示音，列车开过长江大桥时广阔安静的江景与江上的驳船，都会让我有些想念这个城市。我对南京的了解太少。

再次去南京，就是前段时间了，我特意选了深秋季节去，为的是游览栖霞山时能赶上枫叶最红的时候，原本去年秋季我便想去，被种种因素耽搁而未成行，今年就想着怎么也该去一趟，临行前两天我订下了往返的高铁票，订了一晚四十元的青年旅舍，周六清晨，我就匆匆地出门了。

11月10日与11月11日，一个往日时常窝在家里昏昏欲睡的周末，我在南京待了两天，本以为这个时节的天气已足够将山上的枫叶催到最红，后来才知，栖霞山红叶最盛的时间在11月中下旬，我好像来早了一个星期。不过此时山上的叶子虽然许多都未红透，但也算五彩缤纷了，红与不红，似乎是树与树而非叶与叶之间的分别，有不少树上的叶子已然是通红一片，一些树则尚为黄叶，有些树还绿茵茵的，其中除了丹枫，也有银杏，和其他许多我不认识的树种。相比之下，枫叶的红与众不同，红到深入叶的脊髓，飘扬着一种清劲。

这次来也不只为看红叶。去栖霞山是第二日午间，早晨我一直窝在青旅的床铺上不想起来，我从栖霞寺一侧入山，寺给我留下的印象比山更深，栖霞寺朱红色的山门敞阔而古拙，庙宇和佛像精致庄严。寺后的隋代舍利塔保存完好，有三人高，塔身的雕刻极其精美，塔下游人如织，许多人根据牌子上的提示绕塔三周，我亦在其中，双手合十，内心混沌不安，时时抬头仰望塔刹，数满三圈。舍利塔后大面积的摩崖石刻，山势自此翩然而起，大大小小数百个洞窟沿山开凿。佛像整体规模不大，雕刻细节多已模糊，但石刻年代久远，从六朝、隋唐再到宋明均有开凿，数不清的佛龛沿着山崖铺展开来，不知作者是谁，山石经千年的日晒雨淋变得色彩斑驳，漫漫藤草萦绕其间，此情此景让我感动，“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栖霞寺的烟雨一直淌到了今天，这些伫立在山野的佛龛，也被烟雨淌湿了无数次。沿着石刻蹬着台阶往山上走，我的目光与一位年轻僧人相遇，他刚爬进其中一个恰好容人的洞窟，安好身子，盘起腿来准备打坐。

两天的时间里，我走了不少第一次来南京时没走的地方。南京的城墙我第一次来时几乎没留意到，这次也是特意想来看看南京城墙。它是世界上现存规模最大、长度最长的城墙，头一天中午，我从雨花台公园南门出来后乘公交前往中华门城堡，后从中华门出发走过老门东到武定门，又从武定门附近的白鹭洲公园门口沿城墙一直走到了东水关。当天傍晚在朝天宫游览完后，我又打车去了石头城公园，从石头城那里踩着夜色一路走到汉中门再乘地铁回旅舍。第二天下午我从栖霞打车回市区，直接去了城西北的神策门，从神策门登上城墙，在渐浓的暮色中沿着玄武湖一路向南，经过玄武门，一直走到了鸡鸣寺，天已大黑。由于一路在其他景点花掉了不少时间，其中最精华的神策门和石头城，我都是傍晚才去的，已经十一月，南京这两天又是阴天，四五点钟就开始傍黑，虽然城墙上每隔几步便有灯光，石头城公园的“鬼脸照镜”更是被色彩变幻的灯光照映得炫目异常，但还是有些遗憾，夜晚毕竟不如白天看的明白。夜色下石头城城墙的赭红色砂岩合着碎石与青砖，一片沉寂，一些没有灯光照耀的高处的暗角，是漆黑的女墙，上面间或生着铁青色的树木，墙上与树后是青蓝的夜空。灯光下，许多城砖上烧制的文字清晰可辨，标明这块砖的产地与制作人，我看到了饶州府、袁州府、九江府、太平府、武昌府......基本都在长江中下游地区，其中似以赣、皖两省最多。倚靠着城墙的鸡鸣寺陷入夜幕，几乎没有灯光，山门清寂生凉。

传说中的桃叶渡原来就离东水关不远，立着一块“古桃叶渡”的牌坊，附近是利涉桥的遗址，秦淮河从东水关流淌到这里，河道不宽，两岸是两三层的临水楼馆，糊里糊涂地开着些餐馆和水吧。河边立着一个古代男子的塑像，应当就是王献之吧。夫子庙还是老样子，白天看和夜晚没什么区别。雨花台是个很大的公园，不少历史痕迹，传说中南朝云光法师讲法，感动佛祖以致天上落花如雨的雨花台遗址，上世纪末在其上新筑了一座高阁。朝天宫的建筑典雅大气，是明清时期的礼仪场所，南京博物馆坐落于此，所藏明代的衣冠与珠宝首饰十分精美，不禁感慨曾经的中国确实是衣冠之国，在朝天宫我也看到好几个身穿汉服的姑娘在有模有样地拍写真......从栖霞山下来以后，我还做了一次乡野访古，骑着摩拜去看了南朝永宁陵石刻与萧景墓石刻，两处“国保”都是在不起眼的郊野中忽然闪现，凝立在农田之间，石刻周围只是长长的野草和雨后潮湿的泥土，没有任何护栏与遮罩，一旁静静地立着“国保碑”。秋草金黄，不远处农人仍在地里忙活，永宁陵前头两只农家的狗儿朝着陌生人凶恶地吼叫，而那几尊石兽也千年如一日，伫立在田野朝天空无声地吼。我留意到石刻周围安置了摄像头，并树立了文物保护的告示，这样的乡野气息也着实让人迷醉，参观者与历史之间似乎更少了隔膜，不过国家重点文物就这样一点架子没有地站在田野里，也让人有些心疼。

第一次去南京没什么印象深刻的食物，秦淮河畔小饭店里的鸭血粉丝汤吃完不久就忘记了味道，那时灌汤包似乎是头一次吃，后来在上海吃多了也不觉得新鲜了，一家叫做“苏客”的连锁大食堂干净整洁，味道不错，然而这次去南京偶然看到的一家店面已变得灰扑扑，这次则在箍桶巷买了梅花糕和沙琪玛吃，梅花糕上面的一层挺好吃，是糯米糕一样的东西裹着许多什锦果脯，沙琪玛是路边看到的一家当地人开的小作坊，老板很不客气，味道不错，有嚼劲，咬起来一股肥腻的黑糖的焦香。大名鼎鼎的南京大排档我是在上海吃到的，性价比很高，比起苏州上海，南京的食物更合我的北方胃口。

前不久在南京我遇到了不少友善的路人，去雨花台的路上，一位溜着小狮子狗、走路一阵风的大妈嚼着酥酥的南京话给我热情地指路，白鹭洲公园门口的保安大爷笑容温暖，告诉我白鹭洲不开放，城墙边可以一直走，出去是东水关，要走二十分钟。神策门城墙上，散步的中年大叔为我指路，提醒我城墙的关闭时间。从朝天宫到石头城的滴滴快车司机是位来自山东日照、在南京生活十多年的八零后大哥，一路上我们聊了许多话题，他笑说他来南京十多年都没去过石头城，有空也去看看。

以上内容差不多涵括了我的两次南京之行。前一阵在南京逛的满身疲倦的我，乘着夜色回到上海的家，在浴室里洗掉身上几日的尘土和汗渍，躺在床上，金陵城五光十色的风景就如长江水从河岸拍过，不着痕迹，心里丝毫没有美的负累，随后我一夜好眠。当然南京我还有许多想去的地方没有去：南博、南大、长江大桥、燕子矶、阅江楼、灵谷寺、台城、还有散落在中山路上的那些民国建筑......只是我暂时没有计划了，这篇游记写到这里，已经觉得十分心累，旅行也不应当太执着，有缘再去，就让想象中漫山的梅花，静静挺过寒冬，准备着开放吧。

下面是照片：

玄武湖（南京火车站一侧） 总统府 总统府内部 新街口 秦淮灯影 乌衣巷 明孝陵 中山陵 莫愁湖 莫愁像 雨花台梅岗 中华门 老门东-金陵美术馆 东水关 桃叶渡 首都大戏院 夫子庙一带 朝天宫 汉服女孩 石头城 南京城墙清凉门段 栖霞寺山门 隋代舍利塔 栖霞寺摩崖石刻 栖霞山秋色 永宁陵石刻 萧景墓石刻 萧景墓石刻 城墙砖上的字迹 南京城墙玄武门至鸡鸣寺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