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寒山寺的小和尚虽受了师父两张纸人，至此，却未失一张。
他身材矮小，长了张深沉的脸，还躲进宽大的灰僧袍里。
可每逢出拳发掌，他却一身正气，刚力扶正僧袖，后发先至。
游龙剑派的方济老人就败在了他手上。
方济老人无论如何都不肯用剑，他见对方是个小和尚，便弃了兵刃。
小和尚三十招内便败了他。
而每逢龙之剑上阵，他的对手总要先上台求饶。
因为江湖上流传的关于他的传说中总是一遍遍讲，龙之剑喜斩人。
“龙先生是个看淡规则的剑士。”柳下三扶着顶楼栏杆，对年轻人道。
年轻人没讲话。
柳下三则继续说：“你瞧着罢，他必定会失手杀人。”
年轻人忽而道：“柳先生为何如此肯定？”
柳下三衣袂飘飘，“我了解他。”
年轻人没讲话。
他们话未讲完，龙之剑已劈断了对手的刀，连自己的第二柄剑都没出。
他的对手跪倒在地，怕死，求饶。
龙之剑不懂对方为何下跪，他未仗兵刃之利就斩断了对方的刀，这已是最大的羞辱。
他双手负背后，像只大猫一样伸懒腰，一只脚已经下台。
这时龙之剑又被叫住。
原来，接下来还是他上场。
小和尚已在舞台上等着他。
观台的赌客们兴奋至极，这是他们期待已久的一场争斗。
小和尚抬头看一眼龙之剑，“阁下善使刀？”
“不错。”
“那便用罢。”
“好。”
而小和尚则是空手。
龙之剑并不顾忌对方是空手还是使兵刃，他并不像游龙剑派的老剑侠一般心中有那么多条条框框。
僧衣一飘，小和尚凌空两步高过龙之剑头顶。
小和尚悬空一指，劲贯衣袖。
龙之剑无意削断他手指，便用刀背挡那一下，企图挫断小和尚的手指。
叮的一声，刀背向下陷，而小和尚的手指依旧刚直有力。
“小和尚倒玄乎。”龙之剑微笑。
小和尚却道：“多谢相让。”
原来龙之剑第二柄短刀方才已经出鞘。
而小和尚的灰衣也已被削去一段。
“没有相让。”龙之剑道。
因为小和尚刚刚一股护身内劲将他短刀震开了。
不仅如此，内力经刀传至他手臂倒引得阵阵发麻。
他发觉小和尚为了避免伤他已将那股至阳的内力悄悄收回了。
小和尚也不再托大，借了一根棍。
龙之剑点头，也使出全力。
双剑居合，行若鬼舞。
小和尚一根长棍像游龙入海，无影无形，将龙之剑剑舞中的力道纷纷化去。
剑与棍已舞得快极。
龙之剑重剑既出，大巧若拙，外行看来像是小孩舞棍，全无章法。
但正因无招才会难防。
而小和尚无半分迎敌经验，七十二路韦陀杖已使尽，只得重新从第十三招化用。
龙之剑心思急转，想起风林火传他的一剑。
鬼刀一闪。
风先是停了一下，接着大纵横，小和尚的僧袍被剑风刮了起来。
剑风扬起烟尘，小和尚看不清楚。
烟尘散去。
龙之剑并未斩断对方的兵器，却拿短剑抵住了小和尚的咽喉。
小和尚微笑合十，撕去一张纸人。
而龙之剑忽而向小和尚行了一礼。
“小和尚实在令人敬佩，若刚刚没有收回那道内力，我已受伤。”
小和尚道：“点到为止，岂可伤人。”
龙之剑收剑入鞘，诚心道：“隔日必到寒山寺再请教。”
小和尚低眉微笑。
而当龙之剑上得顶楼，却听到一阵唏嘘。
他循声看去，见柳下三摇着头。
柳下三并没有对着龙之剑说话，却是对着风林火说，但他用丹田发音，自然是想让龙之剑听到。
“若不是舞台风大，烟尘蔽眼，那短刀岂能暗算到小神僧？”
柳下三续道：“听说，瀛洲岛素来训练忍者，就是干的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在下曾挫败过一些忍者，知道他们有一手扔沙夺目的暗算手法···的确异曲同工。”
年轻人没讲话。
这时，龙之剑正抱着兵刃倚栏杆休息。
年轻人走到他身旁，“龙先生累不累，要不要请百晓灵雇人送坛酒来？”
龙之剑道：“不必，我现在正值热血，不想被酒浇灭。”
他转身道：“风先生还是去体谅齐小姐为好，齐小姐还在咳嗽。”
年轻人点头。
柳下三在和齐莉菲说话。
他仍在谈龙之剑，将龙之剑贬低到尘土去，开始说起龙之剑杀人的事情来。
“龙之剑过去游历雪花城，道旁就斩了十三人。可惜，他在我们这待了这么久，却没学会怎么做侠客。”
年轻人道：“我们先学侠，再学剑；龙先生先学剑，再学侠。我想，龙先生已渐渐知道何为侠了。”
柳下三道：“他永远也成不了侠。”
齐莉菲一直很呆，两只玉手撑下巴想事，忽而问风林火：“你何时上场？”
这也是所有人感到非常奇怪的地方。
满场的侠客已淘汰一半，风林火却从未出过场。
百晓灵面色凝重，可惜她年纪较小，显不出那股老成持重样，让人感到可爱。
她说得很快：“江津跳跳生要杀了风先生。”
所有人都看向她，问：“何出此言？”
百晓灵道：“风先生此时仍未出场，但终究要出场，不是吗？”
这时，那位灰衣女子道：“我也明白了。”
她揉揉两鬓鬈发，道：“江津跳跳生将风先生留到了最后出场，届时，他要面对的是整个江湖角逐出的佼佼者，就算取胜，风先生也会变得越发疲惫。到了那时，风先生大抵会被最后那人击败。”
风林火没讲话，他，绝不能被打倒。
就算跳跳生将他留到最后，就算跳跳生要用敌人轮流出场的方式碾杀他，他也要将敌人轮流击败。
这时，他们忽而注意到，场上少了几个人。
不笑和商人在角落里聊天。
可是，柳下三与龙之剑呢？
风林火和齐莉菲对视了一眼，忽而看向舞台。
舞台中央，是这两位天下第二的剑客。
他们再续了重阳节、雪花城的那场交锋···
实在是造化弄人。
柳下三虽然深深鄙视龙之剑，但心里何尝不想痛快地与之一战呢？
龙之剑被柳下三讽刺，心里是否已不是滋味了呢？他是否会僭越规则而杀了柳下三呢？
仙人一般的柳下三道：“你这蛮夷。”
龙之剑却道：“我知道你在刻意激怒我，但何必装得如此狭隘？”
柳下三不再说话。
龙之剑道：“你想激怒我，乱我剑心，我当然知道，所以我十分佩服阁下。”
龙之剑续道：“你无所不用其极地利用心理出剑杀人，我从未见过如你这般的剑客。”
他已不会被柳下三的心理剑伤到。
柳下三点点头：“既然如此，我便不再用言语伤人了。”
他腰中悬着一柄黄金剑。
龙之剑知晓柳下三必杀之剑的可怕，所以直接拿起两把刀。
龙之剑上前出剑。
柳下三一一躲过，他绕着舞台转圈，白衣飘飘，轻功卓绝。
龙之剑轻功逊他一筹，只得放弃追逐。
但同时柳下三的脚步却也随之变慢。
这是为何？
齐莉菲问风林火，年轻人答道：“我若能猜出柳先生的仙人之剑，岂不也变成了仙人？”
但他知道，柳下三的每一剑都蕴含了思想。
龙之剑见柳下三脚步变慢，以为对方气息中断，便又起剑。
但，柳下三随即将脚步变快，龙之剑的剑终究没有追上他。
龙之剑见又未追上，便停下了脚。
金光一闪，仙剑出鞘。
龙之剑停下脚的时刻必然是他气息凝滞的一刻。
柳下三谋划了这一切，成功造成了龙之剑剑法中本来没有的破绽。
他那黄金剑已毫不留情地击穿了龙之剑的衣裳。
但是，龙之剑好像笑了一下。
柳下三错愕。
转瞬，他瞥见龙之剑衣裳底下那柄短剑。
这段距离，是短剑发挥最大威力的最佳距离。
短剑既出，黄金剑本就脆弱，便被削碎了。
黄金，碎裂，接着落地，柳下三的剑就这样被斩断了。
年轻人发觉观这场剑实在畅快。
原来，龙之剑算到了柳下三的计谋。他下定决心斩碎柳下三的黄金剑。
与此同时，他也下定决心斩碎柳下三的黄金大梦。
黄金剑既然被斩碎，那么一切就结束了。
是吗？
此刻，一道暗淡的光从柳下三的长袍下闪动。
他那长而宽松的袍子下面究竟藏着什么？
年轻人忽而发现，柳下三那柄黄金剑的剑鞘好像十分锋利。
而黄金剑被龙之剑斩碎的一刻，柳下三握住了锋利的剑鞘。
原来剑鞘才是柳下三真正的剑。
而这一切，仍旧在柳下三的谋划之中！
当龙之剑沉浸在击碎柳下三剑刃的一刻时，
仙剑再临。
剑鞘，插进了龙之剑的一侧肩中。
刚刚龙之剑震碎黄金剑的力道实在是大，导致剑鞘偏离了数寸，差点没刺进他的心脏。
血流了下来，龙之剑被伤到了。
两次仙剑，群众已忘记欢呼。
这时，柳下三忽而看到龙之剑笑了。
这是一种快哉的笑，一种剑鬼的笑。
龙之剑将剑鞘拔出，看着自己的血，杀机暴起。
柳下三刚刚一刺不成，知道自己再无力抵挡龙之剑暴起的鬼刀。
刀要落下，马上就要斩了柳下三。
这时，西南角三道佛影闪出，同时，顶楼也有一人一剑落下。
寒山寺玄字辈三大高僧，加之风林火的介入，才架住龙之剑的狂刀。
龙之剑忽而回过神，看着风林火，低下了头。
他感伤道：“风先生···我还是未能压抑住杀心···”
他也感激玄字辈高僧相救。
但龙之剑觉得自己已经彻底沦为江湖的祸害，不得不除。
“风先生，我是不是该死？”
三位高僧，与风林火却不这样想。
“人，永远在修行之中。”风林火道。
他看了看三位年事已高的僧人。
佛是这样。
侠也是这样。
这时，龙之剑忽而看到柳下三将自己的纸人撕碎了。
柳下三看着地上剑的黄金碎片，怔怔出神。
他的大梦的确被龙之剑击碎了。
可忽而，柳下三听到纸片的碎裂声。
他回过头。
原来，龙之剑也将自己的那张纸人撕碎了。
他们纸人的碎片，飞向高空。
“败的一塌糊涂的，是我才对···”龙之剑道，“柳先生说的不错，我永远都成为不了侠。”
柳下三忽而将玉佩从腰间拿了下来，递给龙之剑。
柳下三淡淡道：“你觉得，自己这身剑法，高不高超？”
龙之剑接过玉佩，道：“尚可。”
柳下三大笑道：“那么你就必须成为侠，这不是你的责任么？”
龙之剑呆了一下，随之道：“原来如此···此番道理，倒也简单。”
现在，两位天下第二也成朋友了。
风林火向三位高僧点点头，便各自坐到各自座位。
齐莉菲给他倒的茶温度刚好。
但齐莉菲却高兴不起来。
年轻人问她怎么了。
齐莉菲指着舞台中央。
只见江津跳跳生的执事将一张纸人分别发给了柳下三与龙之剑。
“可是，”柳下三道，“规则中并未写着这些。”
跳跳生的执事狡黠地笑道：“规则是跳跳生制定的。平局者要发一张纸人。”
齐莉菲满是惊恐地看着风林火道：“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么？”
年轻人道：“我知道。”
齐莉菲道：“跳跳生修改规则，让龙之剑和柳下三得以保留两张纸人，这是为了让他们留到最后···”
年轻人道：“这我也知道。”
齐莉菲道：“而你是最后出场的人，所以···你势必要与柳下三、龙之剑各自交手一局。”
年轻人道：“这，我也知道。”
齐莉菲道：“所以你会失败！”
年轻人摇头道：“这我可不知道！”
这时，龙之剑先柳下三一步上了楼。
他看了看年轻人，道：“人们都说柳下三是个擅长下三滥的剑客。”
风林火点头。
龙之剑道：“但我认为，柳下三，却是天下最伟大的剑客之一。”
风林火问：“何以见得？”
龙之剑敬佩道：“你知不知道，这一整场剑的争斗中，柳下三只出过两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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