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发
老人的店子在这个城市最偏僻的角落,店不大,没有闪烁的霓虹灯,亦无显眼的招牌,只有两把笨重的圆圆的转椅,一条长长的凳子,一排挂在墙上的陈旧的理发用具和一个用茶桶改装而成的装水的简易淋浴洗发装置,便是这个店子所有的设备了。转椅灰色的面孔,茶桶斑驳的颜色,似乎在诉说店子的历史,加上老人秃顶的发型,和善的笑容让人仿佛瞬间远离的城市的喧嚣,置身淳朴的田园乡村。是啊,闯荡的游子累了,或许在这里能得到心灵的慰藉。
理发开始了。
在转椅上坐定,格外稳当。背靠于椅,微闭眼睛,一大堆疲倦似乎找到憩身之所,烦躁开始远去,宁静便荡漾起来。老人拿起电动剪,轻轻拂去剪上毛发,用带布竹签上点油,推开开关,轻微的嗡嗡声和谐悦耳。先剪两边,再剪后头,老人一边转动椅子,一边熟练地剪着头发,从容不迫,气定神闲。我觉得他好像一位画家,分明在用剪刀在头上描绘一幅精美的中国画;他更像一位雕塑家,是不是像罗丹那样,让我变成一位“思想者”;不,他是一位指挥家,看,他挥动的手不正在指挥着一场气势磅礴的交响乐吗?这才是大师的风范啊!记得常到闹市豪华的理发店理发,闪烁的霓虹灯,娇美的迎宾小姐,也曾让我赏心悦目。然而,当理发师——一位帅气的小伙儿,或者一位性感的美女,站在你面前的时候,充满奶油味道的年轻人,能不能理好头发?我常怀疑。他们剪发的时候,会用手指测量着剪下的头发的长度,慢慢的,一根一根的测量,郑重其事的样子,这哪里是在理发,明明在处理一桩国家大事。我想起某电影里说过的一句台词,“装模作样的,那是花拳绣腿;一击则中,才是真功夫”,哦,奶油的理发师们,你在表演“花拳绣腿”吗?达芬奇画鸡蛋,随意一笔,则惟妙惟肖;而初学者,慢慢涂改,精雕细琢,终究只得其形而无其神啊!
剪完四周,老人开始处理顶部的头发了,他说,四周的轮廓和顶部的形状一定要相得益彰,这样才好看,才成功。是啊,整体的布局和局部的设计的完美结合,内容和形式的相辅相成,不也是我们办每一件事的追求的境界吗?普通的剪子,简单的梳子,在老人手中似乎充满灵性一般,很快,他就完成了全部的造型设计。
老人小心解开围兜,轻轻处理上面的碎发,尽量不能头发落到我身上。然后让我坐在茶桶改装而成的淋浴洗发装置的下面。开始为我洗发了。他一定先试试水温,一定用手抚摸着我头部每一个部位,细致清洗着每一个角落,然后一定用干净的毛巾拭擦头部,脸部,下巴等每一个部位的水,专注而认真 。
回到理发转椅上,一项重大的工程开始了——修面。
老人掏出剃刀,在磨刀片上磨了几下,先修完后颈和两侧后,便摇下转椅,让我平躺。中午阳光正浓,或许是午睡的习惯吧,躺下之后,疲倦和睡意如同潮水般袭来。是啊,征战四方,累了,疲了,我真想找个无人的草地,就这样躺着,躺着,一直到老。我闭上眼,用耳朵和感觉享受修面的过程。老人先在面部涂了一些肥皂水,稍等片刻,便开始修面了。
如果说,仅仅只是刮去下巴和嘴唇的胡须,实在不算什么修面了。以前在奶油理发师处理发时,他们是不修面的,我提出要求后,他们才拿出装着刀片的剃刀,简单地将下巴的嘴唇的胡须去掉,便说可以了,丝毫没有修面的味道。
老人拿起剃刀,刀就开始了它的艺术之旅。刀落在下巴上,沙沙的声音,好像在和我对话,别太累;刀落在嘴唇上,有夏日蝉鸣,思绪伴着蝉声飞向遥远天际;刀落在眼皮上,如同春风拂过,酥酥的感觉蔓延开来,我听到细胞在呼吸;刀滑落鼻梁上,清凉就传遍全身,宛如游动在碧海,飞翔在蓝天;刀终于移动在耳朵上,从外耳廓,到内耳道,人如同置身在姹紫嫣红的花园,四溢的芳香滋润着每一个毛孔,惬意肆无忌惮侵略着五脏六腑,呜呼,这才是真正的享受啊!耳边能听到钢刀发出的清脆声,如鸣珮环。许久,老人放下刀,手轻轻按摩着眼眶,太阳穴等穴位,于是,梦幻中,我好像回到了老家,依偎在母亲身边,听着她讲久远的故事……
师傅啊,你带给我的,又何尝只是一次普通的理发啊!这分明是一次让人终生难忘的饕餮盛宴!曾几何,余豪情万丈,驰骋四方,伤痕累累,或许,只有在你这里,才让我的心灵休憩,才让我回归田园,才让我回到故乡,去享受“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风光。大师啊,谢谢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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