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臻知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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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桂花没有赶上最早的班车。
昨晚在床上翻来履去地无法入眠，直到半夜两三点才睡下。一想到要回去，她既不安又害怕。第一个月领工资时迫切回家的心情与失望而归的情景还在脑中盘旋。
爸爸给她打了几次电话，看来挺急的样子。有什么事吗？难不成桂明又闯了什么祸？
她眼皮上的眉毛微拧，嘴抿得露出两个酒窝。韩晶说，你那个弟弟人小坏心眼，如果换成我是你，不把他打得趴下我绝不罢休。
桂花两眼放光，对她特别佩服。要知道，从小到大，她要是敢对桂明发火，等来的便是爸妈的惩罚，更不要说打他了。
如果是像韩晶说的那样，准保要饿得头重脚轻。
不准吃饭比其它体罚都难受，她试过一个晚上接着一个早上没有饭吃的状态，身体虚脱得都走不了路，胃中紧着不适，一股股想要冲出喉咙的呕吐让她只能大口大口地喝水，却没想，一口气往里灌的凉意顷刻间随着胃中翻腾吐了一地。
“在家不干活，还要给我找事做？”妈妈将舔地的狗赶到了外面，又狠狠地骂了它一句，“吃吃吃，就知道吃，吃死了你才好。”
桂花的身子靠在桌边，周围没有可以支撑之物。往前走几步是桂明的床，她看着他朝她挤眉弄眼，笑中嘲讽的样子，不知怎地，她的唇边轻弱有无地也沾着虚弱的笑。
她不想让桂明小瞧了她，身体被打压了，气势再怎么着也要装装样子。这时小肚发出了“咕咕”的声音，她羞赧地捂着肚子。
好像回忆特别多，脑中有关于那里的画面总是删减不了。没有刻意地去记，为什么就是紧紧地跟着她呢？
班车还未到，离上车时间还要四十分钟。她坐在车队的小间，靠墙的位置摆放着几把木质的旧靠背椅，她将手提袋放在腿上。
旁边来了一个老人，黝黑的脸上像是被抹上了一层腻油，上身穿着一件像是工服的绿色上衣，后背上的衣服渗着湿了，夹杂着汗臭和烟味，她转过头，张了张嘴，想对他说，”这里不能抽烟。”
但始终没有开口，离开了候车室。夏日的天，阳光来得早。
班车总算开着喇叭来了，她在车上被颠得睡着了，待一个急刹车，她朝前倾了倾。两眼睁开，看着窗外被甩在后面的事物，她又闭上了眼。
回家的路程很快，一小时也就到了。
下车就近买了一些水果，顺着那条延伸的小路往着家的方向。为了省下五块钱，她照例没有叫摩托车。
阳光照在身上无处躲藏，等她回到家中，身上的衣服也湿了一大片。 户外的光强烈得到了室内，眼睛都不适这种光亮的变化。 家里没人。
她坐了一会，洗把脸，泉水冰冰凉凉擦在身上，好不惬意。
门“哐当”一声，伴着大声的咳嗽，爸爸哼着老掉牙的曲子进来。
她起身站起来，叫了声，“爸。”
“你回来了。”他将两瓶啤酒随手放在了桌上。
“嗯。”她保持原有姿势应了声。
她准备去淘米。
“中午我们到外面吃。”爸爸靠坐在椅上，将啤酒当开水喝了起来。
“哦。”她离开米缸，汗湿的衣服贴在身上着实难受。
“你换身好看的衣服出去。”爸爸指着她一身工装，撇了撇嘴，两手中夹着烟头，烟灰挂在烟蒂，已快到了尽头。他拿起来使劲地再吸两口，丢到地上踩了两下。
中午，爸爸载着她到城里的酒楼。这是一幢在市区小有名气的地方。以前，她只在外面看着它，透明的玻璃可见水晶灯垂吊着往下生辉。
“三楼605包间”，他说。桂花站在原地迟疑着，看着这里的装璜，红地毯从吧台处延伸到内里，大厅人潮涌动，餐桌上摆满了菜肴，香气溢人。
“你怎么站着不动？先上去啊。”爸爸看她像个木头人似的没反应，语速放快，一面拉着她的手臂。
桂花环顾周围，想确认往哪里进去，双眼寻视，见中间有楼梯，也有几个人在楼梯上，她径直朝着那里走去，听到背后传来的声音，“从小到大就笨头笨脑。”
她装着没听见。
包间内，服务员推门端着茶水，爸妈随后也进来。妈妈抓了一把瓜子嗑了起来，“待会见人要有礼貌。“说完和爸爸对视一眼。
桂花低垂着眼皮，手心里渗着汗，她不知道这是要见谁，和他们在这种场合吃饭，她觉得别扭。以往家里亲戚请客或是喜酒、生日会，他们只带桂明去。今天桂明没来，爸妈说他在学校。
餐桌上的菜上了一两样，爸爸嘀咕着怎么还没来，妈妈说你打电话催催，我特意请了假回来。
爸爸淘出手机正要打，一股热气从外传入，随后响亮的男声也一并进来，一对年约五十好几的男女走了进来，男的头发蓬松，使得胖胖的脸越发像个圆饼，笑仿佛是他的标配，“老弟，好久不见。来晚了，不好意思。”
凸出的肚子在碰着餐椅的一角时，他挪了挪大块头，将椅拉开，重重地坐了下来。
女人早先他一步坐下，看着桂花，桂花被她这么盯着甚觉不好意思，又低下了头。
“桂花，这是金伯，玉英阿姨，他们小时候还抱过你呢。”爸爸笑呵呵地说，那长期一个模式的脸部表情突然泛着灿烂之光，她也咧着嘴，不知这在别人看来是不是比哭还难看。
“桂花，叫人哪。”妈妈在和他们寒嘘着，好像是久别重逢的样子，他们难得的配合默契表扬起她来。
她的脸变得潮红，被爸妈这么夸奖，她不习惯。特别是当着陌生人的面。而且阿姨目光里的尖锐让她不敢正视对方。
“大伯好，阿姨好。”桂花看着桌面向他们问好。
金伯说，“这丫头还和小时候一样，怪让人心疼的。”
语毕，她快速地抬头，恰好看见玉英也同时看着说话的人。
“老金，人家爸妈还在这，由得你来心疼？”玉英嘴唇向上翘，脸黑了下来。
妈妈端了一小碗汤，放在了玉英桌边，”尝尝这个老鸭汤，很鲜。“后者的眉舒展开了，但脸依旧是绷得像个石膏一样。
“你儿子几岁了？ 好多年没见了。”
“二十三岁了，时间真快，想当年，我们两家认识那会，我儿子才五六岁的样子。”
不知怎地，说到这儿，两个女人像约好了似的停了嘴，一个朝左右看了看，另一个脸色更难看了。而男人们喝得高兴，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当年一起做工的陈年旧事。
玉英的脸一变再变，看到老金一副好赖不知的样，自己倒是拿着一口透明杯，倒上啤酒一口喝干。将旁边两个老爷们看得起了兴头。
“嫂子，来，我敬你一杯。嫂子，就是爽快人。”爸爸也许喝多了，舌头都不听使唤了。
桂花只吃眼前拿得到的菜，筷子在碗中慢慢地扒着饭。
玉英一口回绝，“不喝不喝，要喝你跟老金喝。我今天来也不是为了喝酒的。”
话毕，目光从她们母女身上移动，最后落在了桂花身上。
她借口要去卫生间。
余光瞥见阿姨一直看着她，脚下的步子显得有些零乱。在过道的拐弯处，与迎面过来的服务员撞了满怀。“啊，“痛感袭来，她忍不住叫了出来，手捂着被烫伤的部位。
下一秒，她好像意识到闯祸了，”对不起。”一地被打翻了的汤水，桂花慌乱得不知所措。
服务员嘴里嘟囔着，似乎也在忍着某种情绪，蹲下身，问她哪一桌的，她也跟着蹲下，小声地说了，“对不起。”她又说了一遍。
衣服被汤水浇湿的痕迹，她想也许今天本来就不应该出来。
沮丧的她回到包间，“你这是怎么了？”妈妈眼尖地看到桂花身着浅衣T恤，腰间位置上被几种颜色沾着贴在了皮肤上。
所有的目光都看向她，和爸爸把酒言欢的老金嘴里吐着酒气，“赶紧擦擦。”
“没事就先坐下吧。”玉英不紧不慢地说，嘴唇仿佛张不开似的，她不经意地扫了丈夫一眼，“这么热的天，那么点湿的一会就干。”她伸出筷子，夹了一块鸡丁，“吃饭了。”
妈妈也跟着说，“坐下。 ”
他们恢复了之前热闹的状态，桂花坐在那儿没有食欲，原来菜香撩人的味现在只觉得一阵反胃，被烫的地方像起了水泡，隔着衣服摸着有两个凸起的东西。
一碰就痛，她再也不敢沾在上面了。
坐在那里如坐针毡，爸爸和金伯喝得很多，两人说着她听不懂的话。
金伯接了个电话和玉英先走了，这也就散场了。桂花松了口气。
“他儿子叫智明，开便利店。人在外地，离这不算太远，”爸爸说，“坐火车也就两个多小时。”
当然，这些都是到家后，爸爸躺在床上自言地说出。妈妈随口应了一句，“开那个小店能有多少钱?”
桂花到了大缸，取来了水瓢，舀了几大瓢的水。
“不管有没钱，他老子有钱就好。老金就这一根独苗，他儿子什么情况他又不是不知道，我这还不情愿呢？”
她端来了一大盆的水放在了桌上，妈妈就着毛巾给他擦了擦，“好了，早点睡。”
妈妈朝桂花说，她应了声也下去洗漱。门外的水滴声依旧，地下因着夜间几场雷阵雨亦是湿气重重，有几处明显已经划开了，露出了松软的土。
“明天没什么事就先回厂，有事会打电话给你，记得手机要放在身上。下次约你和智明见见面。”
妈妈将盆里的水倒了，对着站在前面的桂花说。
桂花有些诧异，回看妈妈，“见他干嘛？”
她隐约觉得是那个事，心口一紧。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提前给你物色，这不挺好。”说完就要离开。
“妈，我…我…”桂花在口中几次想说出，还是停留在内里，“是这样，我觉得这事太早了，我…我还太小。”妈妈似乎不耐地听着，眼白翻上，而后转着眼珠，最后将脸盆放在搭架上，走到她的跟前。
妈妈比她矮几公分，比平日大了几分的音量，“小也不小，都十九岁了，我像你这会，都有了你。再说，现在你们年轻人谈恋爱也要谈个几年，这样下来，你说，是不是要趁早。”
桂花不吭声。
原来爸爸急着叫她回来是这个事。她陷入一阵慌乱中。
门“砰”地重重一响，她的身体不禁打了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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