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同行的好友在苏州文化艺术中心大剧院看完《桃花笺》演出已是夜里十点整,灯光起,幕布开,极具仪式感的谢幕在观众持续的掌声中叫人情不自禁地泪目。苏城这夜的上空落着濛濛细雨,从剧院驱车出来,脑海里依然闪现着方才的画面,我想为演员的演出鼓掌,也想为这场雨叫好。想是这雨也落得十分应景了,它浸润了剧中曼妙的音乐,演员柔美的舞姿,主人公起伏跌宕的命运线,一点点地将这里观众的热情给氤氲了,濡湿了,最终荡漾了开来。
《桃花笺》讲的是苏州绣娘沈寿的故事。清末明初,时代动荡,有“针神”之称的苏州绣娘沈寿及其丈夫余觉流落天津,生计艰难。困顿之中,相逢实业巨子张謇,应张謇之邀,沈寿举家南下南通传承发扬苏州刺绣,并入南通女子师范学校内设的女工传习所执教教绣。在南通执教期间,沈寿于病中听到了耶稣的故事,耶稣的故事深深打动并慰藉了她那颗漂泊无依,孤独的心。不久,沈寿便呕心沥血完成了一幅仿针绣之杰作《耶稣像》,《耶稣像》在美国万国博览会上参展时震惊世界,一举拿下了刺绣类金奖。沈寿的才艺日臻完善,与此同时感情却遭遇了雪冻冰封。在沈寿赴旧金山参展期间,余觉一连娶了两房姨太太,得知此事后的沈寿抑郁交加,加之之前因为操劳过度而小产落下的病根,她的身体状态每况愈下。无法排遣的忧愁和日夜思乡的孤独交替折磨着这个形消骨瘦的女人。此时,一直陪伴在沈寿身边的张謇却给了她强有力的支持与爱护。两人相差24岁,然而这并不妨碍他给沈寿写诗词,热烈而奔放,他给沈寿提供了最好的休息场所——“谦亭”,他欣赏、珍惜她的书卷气质和精湛的刺绣技艺,她绣出的每一幅作品都使他们更有了相互的了解与心灵的沟通。一方是对余觉的冷漠,绝情,偷拿、偷卖自己作品而理直气壮的失望,一方又是对张謇的知遇之恩,情深意切的感念,可是沈寿并没有逾越礼制,她小心翼翼地将这份真挚的情感刻在内心的深处,对张謇满是感恩、感动。直到1921年的夏天,48岁的沈寿生命最后时光里,张謇无时无刻地陪伴左右。将近十年,他们在刺绣的传承上一路扶持,惺惺相惜。告别的最后,张謇老泪纵横,回想起在谦亭的日子,那飘动的柳丝悄悄打量湖畔的倒影,宁静的笑意,摇人心旗,春运堆成她的秀发,风住雨息。那是最好的日子,那是最后的日子。
整场演出将沈寿一生的境遇高度凝练又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出来。剧中大量的音乐唱词与演员的肢体语言交融一体,将人的情感与视野一并带入了那个年代中去。沈寿用中国女子最古老也是最深厚的方式——刺绣,表达出了内心深处含蓄而深沉的情意,“细”、“薄”、“匀”、“净”,苏绣的四道精要也印证了沈寿的一生。沈寿曾说:天壤之间,千形万态,人吾目,无不可入吾针,无不可入吾编绣。在没有女人地位的年代,她凭借自己的双手,绣出了一代风华,使得绯闻黯然失色,使自己干干净净。
我在南通求学四年,依然清晰地记得,每每从大学宿舍楼走向教学楼时所经过的草坪上张謇先生严肃庄重的石像。他手捧书卷,额间白意苍茫,总是叫人感觉有一种说不出的深沉。之后查阅了相关资料,了解其生平,方才知张謇先生的卓越成就、伟大精神和崇高品格。母校南通大学的校训“祈通中西,力求精进”,乃摘取张謇为医学、纺织两专门学校校训而成。据资料记载,沈寿逝世五年后,张謇也随之而去了,他的墓就葬在通大附近的啬园内。周末时,我和同学们也偶或会来这里走一走,先生的墓前并不冷落,这里不断有来自他亲手创办的大学生集团、南通大学的莘莘学子、南通博物院的后辈们前来祭拜。
当我15年大学毕业回到苏州,再次走访位于木渎的沈寿故居时,看到这里有两株百年桂花树和一株老石榴树,不禁感慨万千。故居大厅柱上挂有一副对联:“敢将十指弹针巧,无愧称天孙云锦;不把双眉斗话长,何曾数西子馆娃”,里面有许多书画和题字。据说余觉是书画大家,沈寿是苏绣大家,沈寿曾经的绣品底稿均出自余觉笔下,两人也算是有过一段琴瑟和鸣的时光,可最后因为赌博炒金亏空了巨款,被物欲蒙蔽了双眼的余觉在沈寿病重期间,不闻不问,更不曾陪伴病榻之前,还找沈寿要钱要金表,一段感情已然分崩离析。
如今,人们常津津乐道的是张謇和沈寿的这段“情事”,这段“情事”因为张謇与沈寿之间某些诗词而更加意淫了后人脑海中的暧昧。“要合一池烟水气,长长短短覆鸳鸯。”“垂柳生柔荑,高高复低低。本心自有主,不随风东西。” “病起岁又华,迎神剪烛花。禳灾薄命妾,长生君子家。”无论是镜花水月也好,晓风残月也罢,无论是有也好,无也罢,这些都不重要了。情于诗,止乎礼。张謇对沈寿无微不至的照顾,沈寿对张謇性命相托的信赖,都足以说明两人的感情超越了世间的一切,正如音乐剧最后大屏幕上投影的那句歌词——人生得一知己足以。
濠河的水永远会滚滚地流着,它会向人娓娓道来这段不同寻常的故事,会叫人铭记他们为刺绣事业所做出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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