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昨天我就想写点什么了。昨天听闻国乒弃赛新闻后，我通宵刷新闻和评论，眼看着这件事突然从微博热搜榜消失，眼看着今天各个对这件事的分析文章被相继删除。直到24日深夜，看到弃赛的教练和队员微博分别发了致歉信，我突然就从床上跳起来，按耐不住了。
来看致歉信全文：
致歉信
在２０１７年６月２３日晚举行的国际乒联世界巡回赛中国乒乓球公开赛（成都）男子单打１６进８的比赛中，中国乒乓球队教练员秦志戬、马琳，运动员马龙、许昕、樊振东在不完全了解国家乒乓球队管理模式调整具体内容的情况下，意气用事，擅自退赛，对于此次事件带来的影响，我们深刻地意识到错误的严重性，造成了恶劣的社会影响，辜负了社会各界对中国乒乓球队的厚爱，损害了中国乒乓球队秉承爱国主义、集体主义精神，顽强拼搏、为国争光的良好社会形象。
该事件的发生，暴露了我队在管理上存在严重问题。对此，我们十分痛心并深感自责。我们诚恳地接受社会各界的批评，并真诚地向广大球迷和观众道歉。
中国乒乓球队将从此事件中汲取教训，深刻反思，在努力争取优异运动成绩的同时，切实加强队伍的思想作风建设，传承和弘扬中国乒乓球队艰苦创业、顽强拼搏、为国争光的精神。
祖国利益高于一切。中国乒乓球队将以实际行动和优异的成绩回报祖国和所有关心和爱护球队发展、支持中国体育事业的广大群众。
我用我了解到的信息给大家简要梳理一下事件，整个过程吐槽点太多，后文会一吐为快：
今年5月29日，孔令辉因涉讼被暂停中国女子乒乓球队主教练工作之后，乒协继续展开深入调查，“发现”了乒乓球队管理上的深层次问题，然后决定改革，不再设总、主教练，改为男、女两个教练组。他们就此事与刘月半本人进行了“沟通”，调任他去担任乒协副主席，但他们有18个副主席啊。
6月23日，在成都举行的国际乒联中国乒乓球公开赛男子单打16进8的比赛中，运动员马龙、许昕、樊振东及主管教练秦志戬、马琳，在未经中国乒协批准的情况下擅自放弃参赛，为此，国家体育总局新闻发言人表示，在重要国际赛事中不辞而别、擅自弃赛，完全置运动员的职业道德和操守于不顾，置国家荣誉和利益于不顾，不尊重观众、不尊重对手，这种行为极其错误，我们坚决反对。我们要求运动队、运动员任何时候都要将爱国主义、集体主义放在首位，过硬的思想作风、严格的纪律要求与运动水平同样重要。国家体育总局已责成中国乒乓球协会查清事实、严肃处理。
群众得知此事后，网络上一片声讨，歌颂国手们赌上自己的前途支持刘月半，久违的热血感动了几乎所有人，发文的发文、转发的转发。直到24日深夜，国乒发文致歉。
群众有理有据地瞎猜了背后斗争：苟局长（并不是狗局长，不要污辱狗这个萌萌的动物啊）先后担任北京市副市长、教育局局长，凭借出色的个人能力把这些部门搞得鸡犬不宁乌烟瘴气后，就被空降到正部级单位中排名最后的体育局，继续发挥出色的个人能力，把国足搞得乌烟瘴气。如今，为了削弱蔡某人的势力，便从他的得意弟子孔某和刘某下手。因为苟某不确定下届皇帝还会不会热爱体育，所以急于搞个大新闻好证明自己的能力。
歌颂国乒的话我就不说了，昨天看了太多帖子，很高兴有那么多有血有肉的人认可他们这个“意气用事”的行为，我们当然可以理解“明哲保身”，但我们更敬仰对于强权的公然反抗，人不能只有奴性，更要有血性。以下是一些吐槽：
首先，刘国梁是今年4月通过应聘连任国乒总教练的。如今说改革就改革，在刘胖本人成绩显赫、没有做错任何事的情况下，说让卸任就卸任，朝令夕改，这还玩个蛋？类似的事件还有很多，比如上海整治商改住。这些事曾经都是按照你们制定的规则执行的，然后你们玩着玩着就说换个玩法，这谁吃得消？这背后体现了政策巨大的不确定性，让人摸不清门道。不要以为这些事都和我们自己没有关系，你会知道他们明天不出个什么新政策新改革来搞你？
然后再来看体育总局对于弃赛事件的声明：运动员任何时候都要将爱国主义、集体主义放在首位，过硬的思想作风、严格的纪律要求与运动水平同样重要。我看到这话时内心奔腾着无数匹草泥马，都21世纪了，怎么还在说这些老掉牙的套话。领导们，你们在搞政治斗争玩人的时候，你们在瞎胡闹搞改革的时候，你们就爱国了？国乒选手屡次让国旗在世界的舞台上升起，到底谁比较爱国？
最后再来看致歉信，全文读着特别不适，尤其是最后一句：祖国利益高于一切。对此除了“呵呵呵呵呵呵”我想不到别的吐槽。你们仔细想想，这个流氓逻辑是不是适用于所有事。因为“祖国利益”是他们定义的，你做任何事，他们都可以说你触犯了祖国利益。一个以个人名义参加的公开赛，怎么就扯上爱国主义、祖国利益了？扣帽子能力实在是太强了。
我很欣赏奈保尔在《信徒的国度》中的一个观点：“这种信仰（指伊斯兰教）的规定多如牛毛。可是，政治上却毫无限制。信仰对于政治活动毫无规范，因为信仰只是面向信仰，对于政客而言，伊斯兰教就是目标，就是工具，就是豁免于一切刑责的护身符。”你们仔细想想，本次实践中那些所谓的声明、那些要求人民、运动员“做到的事”，以及这些官员的行为，是不是带入以上这段话也毫无违和感？
当然啦，我们都知道，守规矩的机器人是最好管理的。
其实，虽然国乒选手弃赛的行为大义凌然，十分令人尊敬，但我知道，国家是不可能妥协的。因为这个口子不能开。政府深深知道，如果开了太多“引起民愤就收回成名”的口子，让人民尝到甜头，那么未来会一发不可收拾。但是，我们的人生不是拍电视剧，做任何事都不是先预知一个好的结果。推进社会进步、文明前进的道路上必然会有无数炮灰，但下一个炮灰的崛起很可能就是因为被这一个炮灰所鼓舞，因为你永远不会知道下一个炮灰会不会就成功，所以每一个炮灰都有意义，敢于鸡蛋碰石头的人们，值得我们歌颂和尊敬。
而最近的一系列令人不快的事件，拿一些莫名其妙的事开刀，让我感到不寒而栗，我觉得他们在试探底线。他们不再畏惧舆论、畏惧影响力，不断用流氓的方式去触碰那些没有任何过错的人们。至于民愤？他们才不在乎呢，这才是最可怕的，我们以为我们有武器，实际上对手毫不在意。野蛮生长的权力、没有监督的体制，或许正在把我们的社会推向深渊。
最近经常有人问我，我们力量如此小，要如何改变这个不公的社会呢？许多人都表现出一种期待“自上而下”的愿望，认为只有位高权重才能直接地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这本身也是奴性的一种，期待一个“救世者”将临，解决一切问题。集权当然会更高效，但也可能演变为纳粹，为了避免走向深渊，我们绝不可以有这么愚蠢的盼望。
你们会不会觉得，我们都在批判行政效率低下、官员腐败，批判官商勾结、利益至上，批判一出大新闻就删帖、禁言，可这个社会却为什么可以以这样一种看似错误百出的方式运作下去？真的仅仅是统治者的问题嘛？当然不是。因为这个体系下，有太多“机器人”，他们不痛不痒、助纣为虐、同流合污，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只是“为了生存”做好本职工作，甚至每个人都不是“大恶”的直接执行者，他们可能前脚刚刚坐在办公室“删帖”，后脚就跟朋友义愤填膺地吐槽体育总局的愚蠢行为。无数如此一般的“分裂”，让整件事得以运行。或许我们可以从中，找到一点小人物改变社会的契机。
最近读了伊朗作家阿扎尔·纳菲西的《我所缄默的事》，其中有一段话我想分享给你们：
“我向比冉（纳菲西的丈夫）抱怨说，人们对暴行的默许等同于同谋。但比冉提醒我说，许多伊朗人并没有真的向独裁政府低头。人们虽然表面上同意这种统治，暗地里却在破坏它，包括一些官员和政府公务员。政府对这种反抗无能为力。这些反抗中有恶作剧的成分，尽管我能理解它，但却感到不安：因为它代表着政府和人民之间达成了沉默的一致。在我看来，这种让步很危险。反抗压迫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要明白，这种反抗是每个人的权力，并公开地去做。“我母亲禁止我们做很多事，”我告诉他，“但这些事我们都做了。跟她撒谎在我们看来理所应当，并且一点儿也不觉得内疚。因为她很独裁。你认为这就让撒谎变得合理吗？这是我们这个社会的痼疾，受害人与施暴者成了同谋。不管我们如何辩解，只要我们跟着他们玩游戏，我们就成了骗子和谎话精。更糟的是，我们还觉得这很正常。对政府阳奉阴违的习惯，给人们带来了一种道德上的松弛和精神上的懒惰。”
所以我们能做什么呢？
对于不痛不痒的人，我们要告诉他们整件事背后蕴含的逻辑，以及它对个人或许可能带来的不利影响。社会事件不是孤立存在的，最近的各种新闻，例如封八卦号等，都在透露着一种潜在的危险：你永远不知道国家会拿什么开刀。
对于不可知论者（一种因为“你不知道真相”而阻止别人下判断的、自认为“客观”的人群），我们要告诉他们，我们确实不可能知道整个事件背后的“真相”，我们能做的只是根据手头现有的信息作出判断和推测。或许在苟某和蔡某斗争的背后牵扯到更多的政治斗争，但我很讨厌不可知论者的所谓“客观”和“不评价”，因为这又是一个流氓逻辑和道德冷漠。难道你今天去餐厅吃到一碗放了一袋子盐的菜，你还要因为“不知道做菜师傅今天遭受了什么打击”为由而把这个菜吃完而不能说一句“太咸了”？不可知论就是一种躲避思考的永动逻辑，一种为自身冷漠寻找借口的方法。
对于助纣为虐者，我当然不指望所有人为了自己的“道德压力”而放弃一些“同谋者”工作，事实上，在当今世道，能做到“只说实话，不参与恶”是非常非常困难的。但我更希望越来越多的人可以不昧着良心做那些你自己背后都要吐槽的工作。要知道，艾希曼在奥斯维辛集中营工作时，他也只是身处纳粹那个“国家体系”下遵纪守法地“做好本职工作”，甚至耶路撒冷法院审判他时，找不出他曾经杀过人的证据，这就是“平庸之恶”。当我们抱怨这个社会时，或许可以想一想，自己是不是也是社会运行过程中一个不起眼的、推波助澜的工具。我们改变不了太多东西，但我们可以选择不参与，不共谋。
最后我想说，偶像、体育精神这些东西都不应该是口号。如果你深深认可此次国乒选手弃赛挺刘的行为和精神，如果你为体育总局的处理感到愤怒，那么，希望你将这样的思想和精神，运用到自己的生活中去，不要做双面人。
姚璐，《为什么要出发，因为远方在那里》作者，豆瓣专栏《世界那么大，我带你看看》作者，毕业于复旦大学，风光摄影师，自由职业，视觉中国、携程、海洛创意签约摄影师，华为荣耀“勇敢做自己”品牌视频主角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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