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辈子：原来活着，也是为了死做准备

他这一辈子：原来活着，也是为了死做准备

“生时我们正处在死之中，死时我们正处在生之中。”年轻的时候，看到这句话，觉得很富哲理，所以一直记着。

第一次听说配阴婚的事时，又惊讶又费解，且浑身发冷，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在北方，也许不如南方某些地方常见。曾经从一篇文章上看到，为了给死去的儿女配阴婚，倒腾尸体也成了一项买卖。更有甚者，居然出现了挖坟偷尸体，或者将流浪在外的疯子或傻子，残忍杀害来卖钱的。毕竟疯子傻子不多见，偶尔，也有凶恶之徒，把目光盯在了正常人身上。

他们这是谋财害命，犯下了十恶不赦之罪。

不过在民间，人们除了在乎一心一意过日子之外，其次在乎的就是死这件事了。尤其是老人们，更有祖坟、阴宅、风水的意识，死后丧事的风光体面，希望入祖坟与先人在一起，并享受后人的缅怀祭奠，也是他们关注的焦点。

赵村的赵老汉今年79岁了，除了老眼昏花，没有力气做重活以外，看着还挺精神的。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但他最近活得却顾虑重重。这是有原因的。以前年轻，可以不在乎，现在老了，脑子里想的事情，和原来已经不一样了。

麻烦的是，他被家族里的叔伯亲戚们赶出了老赵家的专有墓地。有一天他要是死了，只能孤独地埋在自家的地头、路边了。这让他他感受到被遗弃的悲伤。

他从年轻时就有白癜风，再加上家里穷，成分又不好，三十七八岁了，还没娶上媳妇。在1976年唐山大地震后的第三年，有人给他介绍了一个在地震中失去丈夫的寡妇。寡妇有四个孩子，老大是男孩，留在了爷爷奶奶身边，与妈妈断绝了联系。还剩下的三个孩子，是两个男孩一个女孩。而为了生存和养大他们，她必须改嫁。

一娶就娶这娘儿四个，一般男人的口袋和心胸都承受不了。但赵老汉却一眼就相中了这带着三个拖油瓶的女人，他也许是太渴望有个家了。这女人长得高高大大，人模样可不丑，虽然也三十好几的人了，但是显得很年轻，端庄大气。不过有经验的人，也一眼看出，这女人很厉害，是个泼辣主儿。事实证明大家的眼光不错，她果然把赵老汉收拾得服服帖帖。年迈的婆婆，也一股脑推给赵老汉的大哥独自去赡养。大家谁也没辙。

带来的三个孩子，当时的年龄分别是12岁，九岁和五岁。女人在结婚之初，就和赵老汉说好了，不再要孩子了，养这三个就很难，另外还怕白癜风有遗传。

虽然有点不情愿，但赵老汉也只不情愿了两分钟，就痛快答应了。他就是舍不得这个女人，错过了这个摆脱打光棍的机会，以后就怕没机会了。

女人那离世的前夫，是因地震突然夺去了生命的，不是由于感情破裂或别的原因，因此在女人心目中，他永远都是值得怀念的。她同时也告诉赵老汉，孩子们不改姓，仍随他们亲生父亲的姓，还姓王。

这一点，赵老汉考虑了考虑，依然答应了。别人都说他傻，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都是因为实在舍不得这个中意的寡妇。

他一改从前在母亲和哥哥身边时，那出了名的好吃懒做，开始了含辛茹苦的牛马生涯，跟过去的他简直判若两人。孩子们，则经常被妈妈带着去很远的地方，给他们的父亲上坟烧纸。仨孩子都跟他叫叔，没人叫爸爸，他也不介意。

他这一辈子：原来活着，也是为了死做准备

赵老汉本人一共亲哥俩，他是弟弟，父亲旧社会做过保长，早已过世，母亲独自一人将他们拉扯大，其中的艰辛可想而知。他还有一个叔叔，因没儿子，就把他过继到身边当做儿子照顾，为的就是有一天死了，有人给他摔盆扛幡，没有后事之忧。

但是，在他叔叔死的时候，他却连露面都没有露面，影儿都没看见。老赵家这一大家子人，个个气得够呛，把他骂了个狗血喷头。那也不管用，他不敢来，因为媳妇大人不通过呀，发送的钱，他也是一分没掏。

他媳妇就是这么厉害，村里人也不敢惹她，因为骂起街来，没人比得过她，都只能甘拜下风。对婆婆她就更狠了，干脆直接骂难听话，气得婆婆哭。而赵老汉呢，媳妇一瞪眼就一声不敢吭了。他的不作为就是一种许可和鼓励，导致最后发展到，连老母的日常生活都撒手了，他们是既不管饭，也不给钱，一切都甩给了哥哥嫂子。后来的若干年，则完全断了联系，过年都不来见面的。

他一点点养大了这三个老王家的孩子，还供着三个里最大的男孩，叫二贵的，到石家庄去读书。可惜那孩子不长命，读完书后，去天津打工，迷上了发廊妹，染上了可怕的疾病。说不清是什么病，反正他被转送去传染病医院。最后住院这个阶段，他又得了严重的肝病，皮肤因黄疸而成了的深黄色的了，看着就令人恐怖，没人敢接近，都怕传染。

赵老汉手头的钱花光了，医药费还是不够，他到处去借钱，可到处碰壁。没人借给他，都嫌他人品不好。病中的二贵预感到自己医治无望，家里钱又借不来，就坚决要求回家不治了。到家的当天晚上，午夜刚过，他就把绳子拴在房梁上，上吊死了。那一年他刚刚32岁。他一直没结婚。

这仨孩子里的女孩，人生也不平静，或者应当说够热闹的。她嫁给了一个退伍转业的军人，那军人转业后分配到北京，有不错的工作，但是跟他乡下媳妇的差距也拉大了。要她改变改变，她不听，也做不到。她也很固执，跟她妈一个秉性。所以他们离婚了，孩子也坚决没有留给男方，自己带着。

听说现在她改嫁给了本村一个比她大六岁的瓦匠，日子过得还不错。在此之前，她离婚后的改嫁经历，简直是个传奇，快赶上好莱坞玉婆，伊丽莎白·泰勒婚嫁记录了。

掐头去尾，她一共正式和半正式地改嫁了六次，合起来是八次。这在左近都出了名了。第一次婚姻永远是幸运的，这是指它被对待的认真程度和仪式的庄严，等到二婚三婚四婚，随意性就大了。这里的正式，是指扯了结婚证的，半正式是指没登记、没结婚证就住到了一起的。她一次又一次分手，是因为遇到的男人太渣，有嗜酒如命、耍酒疯的，也有在电脑上搞外遇的，还有一个是惯偷，过没多久就抓进去了。不过现在，她终于安稳下来了。

这最小的一个儿子，特别老实，也结了婚。怎么说呢，难道是一物降一物？他娶了一个比他妈还厉害百倍千倍的媳妇，这新媳妇终于治住了当初的那个恶媳妇，也就是她现在的婆婆。如今，赵老汉的媳妇被儿媳妇折腾得老实着呢。他们老两口子，整天围着媳妇转，看媳妇眼色行事，无论是下地干活，看孩子，洗衣服，买菜做饭，真是样样周到。到了冬天，更是早早就把炉子生好，让家里暖洋洋的。如若做得不好，还得挨儿媳妇训斥。这个曾经训过婆婆的媳妇，在自己成了婆婆之后，学会了沉默、妥协和讨好。

因为不把姓王改成姓赵，老赵家那篇坟地是不会允许姓王的掺进去的，连赵老汉也被赶了出来。赵老汉的媳妇呢，百年之后想的还是回到英年早逝的前夫那里，跟前夫去地下团聚，这就更让赵老汉心里不是滋味。

“我该咋办呢？”

为此赵老汉没少失眠，可也没有万全之策。他现在还活着，但最关心的却是死后的事。他向往着死后给父亲顶脚，和逝去的母亲、族人们重新呆在一起。在这驱动之下，他试图修复同哥嫂及叔伯亲戚们的关系，但是人家都不理他。长辈们没有了，少的可怜的几个同辈人，对他冷淡淡的，小辈人干脆没一个肯搭理他。这让他如坐针毡，经常自言自语：

“我该咋办呀？”

现在快到80岁生日的他，依然没有答案。

生老病死，就是他们人生的全部。除此之外，似乎没有别的，深刻介入过他们的生活。

他这一辈子：原来活着，也是为了死做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