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多年前的我每逢周末都会骑车去西炮台。它是一个清军炮队遗址,其中有很多土壕洞,它们彼此相连、如同鼹鼠的窝。土壕洞的圆口就像妈妈手里的绣盘,黄绿交织的辽河、渤海交界线在这绣盘上显得静谧、美好。童年的我爱在土壕里放声歌唱,因为我喜欢听那一浪一浪的回音。那时,我还喜欢搬把椅子坐在家里的客厅中间。身前是一面通墙的大镜子,身后是一面穿衣柜的小镜子。它们可以映照出无数个我。
有时候,我会请教师长:回声是不是我的声音、镜子里的我是不是其它空间里的我?多数师长会笑着说:孩子,那些音、像都是假的、是不存在的。也有一些师长会耐心的向我解释,但在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的我面前,他们最终也无法自圆其说。
童年时候的我经常会问自己:那些由我发出的音、像真的像他们说的一样与我无关吗?那些由我发出的音、像真的像我所认为的与我有关吗?
每个人都会制造幻境。这些幻境缠绕成了一个巨大的生活谜团。人人身在其中。
德语中有一个词叫做Kitsch(刻奇)。米兰昆德拉将其解释为媚俗、阿尔多诺将其解释为“用更多的空虚来填满空虚(的时间)”。那么,究竟什么是Kitsch?在《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中,米兰昆德拉写到:当看见草坪上奔跑的孩子,由Kitsch引起了两行“前后紧密相连”的热泪。第一行是说:看见了孩子在草地上奔跑,多好啊;第二行是说:和所有的人类在一起,被草地上奔跑的孩子们所感动,多好啊。
如果说米兰昆德拉所说的第一行热泪来自人的直接经验与自我感受,那么第二行热泪则来自于间接经验与主观判断。那么,我们对生活的评价有多少是来自直接经验与自我感受?又有多少是来自间接经验与主观判断呢?
小时候读《皇帝的新装》,我们都会思考:为什么人们明明看到了皇帝赤裸着身体,但仍然认为皇帝穿着华服呢?
上学时读《指鹿为马》,我们也会思考:鹿是鹿、马是马。两者的外观相差那么多,但为什么人们会指认错误呢?
仅仅是因为他们虚伪或者胆怯吗?除此以外,是否还有其它原因?有,是因为刻奇。
多数人对事实的理解不是基于事实,而是基于是否能够与他人形成共识。而达成共识的最佳方式就是刻奇,哪怕我们对事实所形成的共同判断是荒唐的、错误的、甚至我们的判断根本就不基于任何事实。在努力达成共识的过程中,我们会忽视真相、迷失自我、甚至成为帮凶。
人类社会中包含有太多不易察觉的刻奇。
全球所有文明中都有神话传说,这些神话传说往往是宗教的基础。然而,那些被供奉的神明真的存在吗?
全球所有奢侈品都倡导一种生活方式,那些样式各异的LOGO会成为阶级的徽标。然而,这些徽标真的是某种生活方式的代表吗?换而言之,这些被倡导的生活方式是正确的吗?
全球所有学说都在强调自己的权威性和唯一性,这些学说会成为学派、立场。一种学派、观点借助民众对另一种学派、观点进行批判、倾轧、消除。然而,被支持的学派真的是永恒的普适真理吗?
事实上,绝大多数人都被席卷在时代的洪流里被迫前行。无法回头、无法左右。
这是每个人的悲哀,也是时代的悲哀。
但这就是每个人、也是每个时代。
2017.12.16
马良
于大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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