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这样上了车,就这样出乎意料般地轻易地离开。环视周身,好像一切除自己之外都在飞快地远离,甚至流逝。突然感觉头脑发沉发胀,一阵昏沉感迅速袭来,我已不做什么在意了。其实此刻我残留的唯一念头,便是:这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我的意思是:在过去的生活现实里夹杂了太多用来逃避和摆脱的虚假想象,如今在舍不得区分的温柔里两者变得更浑浊,模糊了。
我轻轻地晃下脑袋,不想再在这些无妄上作思考了。伸出手撑起额头,望向了车外。秋季虽已到来,但眼下依然氤氲着夏天的韵味:瞧瞧这树叶儿,依然透射出一种让自己都感觉活力充盈的绵亘延久的绿;晀眺那错落而又规整的田野,似乎是将混杂着黄绿的色彩硬生生涂抹在还舒适享受夏日温存的作物体上。看着看着,莫名其妙地出现一种感觉,就像喜欢上了某种东西,而在以后类似的事物轮番再现于眼前,心里便油然产生一些似失落而又非失落的感觉。刹那间,我终于明白,原来景物换了新,是会心痛的。车就在此般的路上渐渐远离这里,渐渐靠近那里。
我还清晰地记得某种情状,即使我已经走在了不同的路上,它依旧延续着它开始时的风格,模糊不清却又令人不舍,断断不接却又持续延久,真是个极其怪异的东西呀。虽然我述说不出它来,但我绝对可以以一种独特的方式转化它,放大它,解释它,回味它。我把它称之为了“梦”。因为它跟梦有着如此相同的特性,脱离于现实,却又来源于现实,或者说是我的思维依据某种生活中的现实而做出的理想化的产物,这些都不真实的啊!
后来发现了我在渐渐依赖它,并且刻意地想构它。于是我便在那里建筑了大量的恢宏所在,时不时地就一个人跑进去呆上一小会儿。它总是不让我失望,每一次都帮我换上近乎没有重感的行囊,帮我取下那些繁琐沉重的不知所谓的事物来,这可真的是妙不可言哟。
可是在我心里面,这并不是我一个人独自拥有的,还有我的兄弟,其实更应该称之为哥哥,是他把我一次性彻底带入了这样一个复杂世界里,就是在那天下午呢,而他却丢下我一个人去了另外一个世界,我被留在两个世界的边缘处徘徊,近乎无意识的走来走去。再到后来,我进入了梦的源地,渐渐描绘和构建着它,来延续我已不完整的生活。
记忆永远不可思议啊,即使时间的洪流冲击地哪般猛烈,也冲刷不掉那些曾经刻骨铭心的东西。我仍然记得,某个夜晚里,风儿舞摆着娇美的衣裙,给予着可感的美态。天空里悬挂着如父亲安睡般稳态的皓月,看着就觉得似曾相识,可亲可敬,温馨美韵直接揚入了心户里,顿感心儿被围披上了静的没有形廓的风衣呀。地面上的光粒子不断的汇聚,不断地翻转,漫折,最后进入我的眼眸里,模糊地看见或许已经睡着了的绿叶。云淡散地停泊在目光无极的高处,才让我看到树影的斑斑驳驳,让我看到哥哥遥望一波一波涌起的泛着微微亮光的麦田时平静和无状的面容。我不知道当时哥哥在想什么,甚至连称呼他哥哥的极小念头也无从生起,自然也不会顾及到他的真正想法,只觉得周围静悄得很,时而从树中传来由远及近的犬吠声,一点一点荡漾着,最后也不知道消失在了何方何处啦。我们就如此站立着,仿佛那刻的时光都被无形的凝固住了,以致让我们彼此在后来都极其怀念在脑海深处珍放的那段凝固时空。
然而,此时此刻我的脑海里清晰的风光景象却在逐渐后退。它仍是那般清清楚楚地被呈现着,只是变得愈发渺小了,这样的变化让我感到恐惧,怎么会变成这样呢?看似弥其珍贵的东西,在我意识到即将快要失去的时候却无论如何也抓不住了,再以后,一叠一叠的无可奈何感涌起复落,落而复涌,如此周而复始的进行。记忆是可以留存并且放大过去极其微小的细节的,但在强大的现实生活面前又显得多么微不足道呀。我如今手中仅仅握着的,唯有那些空无人迹的变幻物景罢了。
在时间的冲刷下,即使当初多么清晰的画面也承受不住呈现的迟钝。我需要愈来愈多的时间来还原他如昔的音容笑貌,有时竟只回想毫末,这不禁引起我极大地惊慌和恐厄:我把他忘记了吗?我绝对不允许此般事件在任何时刻发生的,因为没有人知道它在我心中到底占据了多么重要的位置。我又想是我太过杞人忧天了,或许它永远不可能发生,我视它为我生命里的不可能事件,哪怕命运的骰子掷选到了我又如何呢。我深深地记得,他有方方正正的脸庞,高高的鼻梁,一直喜欢紧闭的有些许干裂的嘴唇,自然还有他深邃的眼眸,在你无意中对视它们的时候,会感觉目光好像被深不见底的邃洞吸引,吞噬,并且里面包含着你丝毫不懂的图形掩盖着某些真实,说句实话,时至今日我也只能理解其中的几部分。这些在我看来极其独特的器官,在我潜意识地堆拼下最终显现事实和想象里的完美。
再以后我们还做过什么呢?确实还有很多很多,请再容我想想彻底。他有次突然对我说,他像去追逐太阳,想弄清楚早晨的太阳究竟是如何升起的?听过之后我并没有觉得好可笑,反而每次都是毫无保留地相信他的话,并且毫无保留地跟着他一起做。如今我意识到着应该是我前半生里做的最正确的选择。
那天天刚蒙蒙亮,天空之城里的星也还未醒,我们两个小猫子真的跑出了家门。清晨的空气少许雾丝,你轻轻吸吮一口,绝对会发现那是一种奇妙无比的享受。那流动的凉竟会“嗖”一下溜进你的身体里,说不得的清爽适宜在你体内游走,持续片刻便再寻不到踪迹了哟。不一会你会看到卖馒头的,卖豆芽的,卖烧饼的人骑着车子都出来了,当然少不了他们的吆喝儿,“买馍喽,刚蒸的热乎乎的馍喽”,“谁要豆芽儿?绿豆芽儿,黄豆芽儿”,“谁换烧饼,卖烧饼的来了”。男男女女的吆喝夹杂在了一起,或浑厚,或轻柔,或绵长,或短暂,构成了这个村子的清晨之歌。我们就从种种声音里穿过,继续走着,跑着,说着,笑着。
我们说笑着已经跑到了街道的尽头,村子中的各种声音几乎听不真切了。我们跑出村子后,眼前就是一片一片的田野,庄苗在露水的浣洗下变成了新鲜绿,那就是每天以后的变化——成长的痕迹。哥哥对我说,让我们开始奔跑吧,我几乎没做任何意识地猛点了点头。我和哥哥撒开腿便跑,露点随即就沾染在鞋袜和裤脚上,先是斑斑点点,而后则连成了片。这又何妨呢,丝毫阻挡不住我们的步伐。路一直延伸,我们的脚步就永远走在路上。身旁的庄苗连声招呼儿也没被打就已经与我们擦肩而过了。我从未想过我可以跑的那样快,坚持那样久,竟然没感到些许累倦。前面就是铁路的高堤,上面架着两条铁路,而且它比我们村里的任何楼房都高,所以我们可以没有任何阻挡地看任何想看的东西。那也是我们前往探寻太阳奥秘的所在。当时我并不懂得“探寻太阳的奥秘”到底意味着什么,那它对我的意义呢,无非只是我寻求刺激和疯狂的无意识借口而已。但对于哥哥来说,或许真的具有不同寻常的意义。如今在我不断回忆的理解和琢磨中似乎看到了我们那时候都不曾构想到的深层次的含义,那就是:太阳是他永远追求的东西,不管路多么长,多么远,他都必须走向。
我们依旧跑着,铁路高堤愈来愈近,似乎就在眼前,仿佛一伸手就可以碰到它雄浑亘长的脊骨。天空好似仍没有褪掉昨天的幕布,我知道这是我们即将要探寻的太阳的缘故。近了,又近了,堤坡上的黑槐挺着削弱的身躯毅然决然地站立在着残酷的世界里,青草茂盛的一堆一堆的交叉攒聚地掩盖了堤坡原有的丑陋面貌。这些岁月的精灵啊,一生一世,一心一意地呵护着它们自以为的美好,守护了永恒,却舍去了在恒久里被忽视的短暂。可正是这样毫不起眼的渺小才成全了眼目里的广大和恒久。
我们终于来到这条青龙面前,而且清晰地看到了它精妙的纹路。那是用一尺见方的石头堆积的地栏,种着黑槐和其他的长青草。青叶上沾留着晶莹澈透的露儿,就像天幕里的星童睡在叶的臂湾处,温馨地做着梦还未起床呢。哥哥找着掩没于树垅的台梯,他的袖口因露水的打湿而凸显深色,格外显眼。我们最终上去了,四条铁轨死沉沉地匍匐在地基上,向着两边延伸,延伸到目光的穷极,延伸到我们各自脑海之中向往的境地。我故意转首看向村落的方位,炊烟隐隐地升起消散着,红瓦房在绿树丛里若隐若现,我的目光寻洒着,但根本没有看到我家的房落。
“明,太阳哦。旭日东升,初露头角会是这般。”
我听到哥哥平静地说着,忙收起四处漫洒的眼光,也看向了哥哥目光所在的东方。呵,真的好美,至今我对那一幕仍记忆犹新,宛若在目。天空的帷幕由一种灰白变成了金黄,并像被春风拂吹一般扩散,而且色彩变得更加浓郁。在帷幕上,在青油的树梢后娇羞地掩露着红彤彤的太阳角脸,她娇柔的目光似乎可以洞穿进你的内心,而后血液里便涌动着她极亲和的温柔。就这样的一次邂逅让我再也忘不了她。而朝阳在渐渐熟悉的目界里一点一点探出她整个脸容,没有白日丝毫霸气的橙黄光晕罩现在她的脸庞周围。
“真的好美哟!”我极高兴地微笑着望向哥哥,依旧看到平静如水的脸。
“你知道吗?太阳是最光明的,它从来没有惧怕过黑暗。可我们却怕得不得了啊,是吧,明。”哥哥转过脸来,但我明显看到脸上微露出一丝狡笑。
“恩,我们还叫喊过呢,不是吗?”却不由得相视一笑。
“那如果以后还是害怕黑呢,就想想太阳哦。看呢,太阳升高了许多耶,我们赶紧走吧。”
“恩,好的呀。”我仍然同意哥哥的提议。
我们沿着站台平坦的边缘跑着。铁轨还是连续的延伸,看不到尽头,跑不到尽头。而太阳呢,无论我们跑了多远,之间的距离似乎一点也没有缩短,跟铁路一般虽可触的看到,却不能跑到可见。我和哥哥跑着,不知疲倦地跑着。
“可累吗?”哥哥露带我极喜欢的柔似春风的微笑,每当他这般笑着,我的心里就如同盛满了金色阳光,照耀着我,温暖着我,自然心情也会变得极好极好。
“可不是很累的。”我故意跑到他身边说。
时间忽然由江河的奔流急退为消息的潺湲,似乎是因为我们的执着让它变得如此敦厚。朝阳娇羞的红在这样的时间流里仍然没能留住,而正是这样类似遗憾的短暂,才让日出之美绽放成永的记忆之花,才让光明长久地掩盖了对黑暗的恐惧。
“你明白你的名字的含义吗?”他明显放慢了脚步才和我说话。
我一下子就迟疑了,对于突如其来的问题我只好用摇头来饰瞒不知所措了。
哥哥似乎对于我这一表现有点不满,却说:“煜,是照耀的意思;明呢,自然是光明的含义了。名字虽是让人听的,让人看的,但自己无论如何要知道,名字其实就是自己追逐的,要成为的”,他就指着前面的路,“虽然有时你会看不到路,但它确确实实就存在于你的面前,所以你仅仅要做的就是向着前方走,如果迈不出那一步,你就要停留,接受时间的炙烤。那就不再是简简单单的问题了。知道吗?”
“因为惧怕才要抓住,因为黑暗才寻光明,因为有路才要不停地走。”我也不知道那时自己居然会附和出一句如今也不一定说出的话来。
“我们要好好地走,毕竟我们现在还没有走过多长的路呀。”
“是啊,我们两个都还要走好长好长的路哟。”
“无论你有什么需要,我一定全力去帮你,因为我把一部分梦叠进了你的梦里,你或许还感觉不到,但千万不要觉得太过分。我们俩有着着实不同的地方,我似乎已经注定永远也圆不了自己的梦了”,哥哥看看我继续说,“我没有一点强迫你的意思,我仅仅只是想与你分享你实现的每一个梦时的快乐而已。明,你懂吗?”哥哥的眼眸里画装着复杂的幽邃图案。
“不会的,绝不会如你所说的那样。我都明白。你放心,我会的!我们比亲兄弟还亲,我愿意与你分享我所拥有的。”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明,你能答应我一个要求吗?”哥哥的眼神似乎更加深邃,清澄。
“好,无论如何。”
“我想让你记住我们的梦,它已经不单单是你的了,而是我们的。”
“会的,我会的,一直,永远。”
“真的?永远记得?”
“恩。”我狠狠地点头,然后抱住了哥哥。我想那时任何东西也分不开我们了。
可是有时候哪怕是一点点的希望,上天也不愿给它圆满,却让它沦陷,沉降在黑暗里消失不见。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宿命,不容改变的结局吗?
记忆在不断涌起,而我却承受不了曾经的欢乐在这一刻演变成的痛苦。我唯一深藏的恐惧,就是害怕我仅有的不完整的记忆因为时间褪抹而完全丧失。有时候有些事情不是说过去就真的可以忘记。或许在我们生存的空间里存在着一种叫做时空域的境地,我们所拥有的一切都蕴含其中,过去的与现在的已被记忆连接,而那些时空域重叠的部分就是如上所说的过去了的却在时间流里难被忘记的东西。
我真的如答应哥哥那般,永远并一直牢记着我们的梦。而且我慢慢习惯了被丢下一个人的生活,一个人去追寻我们的梦,一个人好好地走路。在曾经的好长一段时间里,我的思维混乱的像摊烂泥,扶不起,塑不上,不断地吞噬着,掩盖着我的理智。后来它化作某种云雾般团状的东西,我需要想办法,拨开蒙遮在它表面的神秘面纱,露出真正内在的东西,然后赋之以文字。是啊,最终它呈现了,而且相当清晰:
在人生的所有时空域里,生死总是贯穿其中的,它们作为一个整体存在于生活和意识里;并且生死是不能够独立脱离彼此而独自存留的!
当我认识到这一点以后,我才心安理得的接受生活里的种种。我想。死不该再被排斥在意识之外了,它和生同等重要,同样值得思虑。在生死得到正确地审视之后,没有了对死的恐惧,没有了对生的不舍,任何的挫难在高三的那一年都挨过了,否则以我不完全的生命我也不知道自己能走到哪里。
很难想象在一个热血激昂的年岁,我每日都在孤独和死亡周身旋转不休,这是多么的匪夷所思。但不得不说的,确实是此般的思想观念才拯救了我不完整的人生,我才得以现在可以继续走我和哥哥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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