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南加州的阳光不是 那么毒辣，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一贯蓝色的空中依然少云，西方依稀还可以看到浅浅的白色月钩。
我早上起来出来跑步，突然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太太，倚在墙角，旁边有个Target的购物车，车上满满的都是破破烂烂的东西。跑近了仔细一看突然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老太太是个白人，凌乱的头发已经打了很多脏脏的结，脸上有一些脏痕，皱纹满脸，但是依然看得出年轻时候一定是个美女。
跑过去后想了很久，终于想起来了，在那家Buffet的员工宿舍附近看到过她几次。
第一次看见老太太的时候，也是个暖洋洋的早上，阳光下让人非常想睡觉。那天，我洗漱完在门口的长凳坐着看手机，旁边坐着老李在呆呆的看着一个地方，手里的香烟都快烧到手了也没动。
老赵起的最早，在离我们十米远的地方做广播体操，他笨拙不标准的动作带着时代的感觉，仿佛他是从上世纪九十年代中国来的人一样。
我在前面讲过老赵是Mongolia BBQ的师傅，这个BBQ就是将各种切好的肉和蔬菜一起在一个铁板上弄熟，撒上各种调料，老美没吃过这样的大杂烩，觉得很好吃，每天都有很多人排队吃。老赵在他的吧台上放了一个巨大的罐子，上面写着Tips(小费)，会有很多人觉得好吃自发的就给小费，老赵也不闲着，每次将炒好的菜装在盘子里，递给食客时总不忘记用他蹩脚的英语说一句，thank you for your tips。我观察了好几次了，每次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都是因为食客没给小费，他故意重音放在tips上，这时候好面子的人会觉得不好意思，伸手掏钱包扔个一刀两刀的，老赵会手一抬，腰一哈，脸上堆满了笑容，像极了抗战剧里的汉奸。但要是他说了这句话还是没拿到小费，嘴里总会嘟囔一句，妈个六儿。
老赵的这种精明算计劲不只是体现在工作时，我第一天入住宿舍的时候，就被他摆了一道。
那天晚上，回到宿舍已经十点半，我洗完澡，看了看房间里没有可以挂浴巾和毛巾的地方，老李和老赵都用衣架挂在电线上，我问他们有没有多余的衣架，老李张嘴想说什么，被老赵打住了。
老赵说，你去老大那屋问问看。
边说边给我指，一直往前走，走到尽头，左手边有个房间，就是老大的房间，我们都是找他要的衣架。
我当时也没多想，直奔老大房间走去，到了伸手想敲门，发现根本没有门，只有半块门帘布，稍微低下头就能看到屋里，好像屋里还有个女人，于是敲了一下墙，问到，老大，能不能给我两个衣架？
老大说，要衣架干什么？
我说，挂浴巾。
老大用非常不标准的还夹杂着粤语的普通话说，去商店拿，都在商店呢。
我开始还没听懂，疑惑的问了句，哪里？
老大火了，我他妈的哪里有衣架，为什么什么事都来找我？丢！
他旁边的女人也不说话，自顾自的在哪里收拾衣物。我看了一眼他们，觉得挺不爽，但是也不敢说什么，悻悻地离开。回到自己房间，老李一个人在，默默的递给我两个衣架，说，别招惹老大。说完，往老赵床的方向使了个眼色，摇摇头，便什么都不说了。
我好像明白了一点什么。
老赵回来后，问我，吆，老大给你衣架了？
我不太想理他了，说，老李借我的。
老赵说，奇怪，我们都是找他要的，今天怎么都不给你了，欺负你新来的。这可不行，明天我带你找他算账去。
我心里苦笑，呵呵一声。
那天早上，老赵在那里一板一眼地做着广播体操，他穿着橙色的短袖，不时的用袖口蹭一蹭额头的汗滴，有时还会把眼睛摘下来，扯一下短袖的下摆擦擦脸。
一个老太太缓缓的向他走来，老李看到了喊，赵老太太又来了。然后给我说，这老太太一直以为老赵是他儿子，哈哈。老赵，你就认了这个妈吧，还能帮你解决身份。
老赵说，要认你来认，我可不缺妈。
老李嘿嘿一笑，谁他妈缺妈啊，这玩意儿！
说完跟老太太交流起来，我听到他们的对话，大意是，老太太的儿子就喜欢橙色衣服，长得跟老赵一样。
老赵说，我来自中国杭州，西湖知道不？我们那里有蛇娘娘，我来自那里。老太太听不懂，一边抹眼睛一边说，你不是我儿子，那我儿子去了哪里？我找不到我儿子了，我就这么一个儿子。
老赵说，你慢慢找，我是黄脸，你儿子应该是白脸。
老太太似乎听明白了，说了句谢谢，慢慢的挪着脚步走了，那背影让人想起国内的老人。
我从未看到过一个白人老太太的背影如此凄凉过，她金色的凌乱的头发被风吹过，在阳光的光束之下，显得让人怜悯不已。人都会有老去的那一天，如果晚景如此不堪，活着只为了找失踪的儿子，卑微到见人就问，四处流浪，不知道心情会怎么样。
老赵在老太太离开后也停止了他的广播体操运动，去冲凉去了。
后来我又见过这个老太太两次，她看到老赵也不喊儿子了，而是问，你看见我儿子了吗？他穿着橙色短袖，我们都说没有，老赵说你去人多的地方问问看，这里没有人看到你儿子。
再后来没看到这个老太太，没想到今天在这里看到她，离那家自助餐店已经有100迈开外了。没有车的人都能走到这里了，想回去打招呼，后来又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也无法给予帮助，就继续跑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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